家

雨下得很大，像要把这座城市淹没。他蜷缩在便利店后门的屋檐下，数着口袋里最后的硬币。三枚。够买一罐最便宜的啤酒，或者一个能填饱肚子的三明治。他的手指在硬币边缘摩挲，感受着金属的冰凉。

饥饿和渴望在他胃里打架。最后他叹了口气，把硬币塞回口袋深处。酒精只会让明天更糟，而明天——如果这雨不停的话——他需要保持清醒去找点能卖钱的东西。

雨水顺着他的脖子流进衣领，像无数冰冷的手指。他裹紧那件早已失去防水功能的外套，朝垃圾箱走去。便利店的垃圾总是比其他地方的好，有时候能找到只咬了一口的汉堡，或者过期不久的便当。

就在他掀开垃圾箱盖子的瞬间，他看到了那双眼睛。

在成堆的塑料袋和发霉的食物残渣之间，一对湿漉漉的眼睛正盯着他。那是一只狗，瘦得能数清肋骨，棕色的毛发被雨水和污垢黏成一绺一绺。它的一条后腿不自然地蜷曲着，上面有干涸的血迹。

"滚开。"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这里没你的份。"

狗没有动，只是耳朵向后贴了贴，尾巴在垃圾堆里微弱地摆动了两下。不是威胁，更像是某种绝望的讨好。它的眼神让他想起镜子里自己的样子——那种被世界抛弃后的空洞。

"别那么看着我，"他嘟囔着，伸手去够一个看起来还算完整的饭团包装，"我也好不到哪去。"

狗呜咽了一声，声音小得几乎被雨声淹没。他突然注意到狗身边有几只空包装袋——它已经翻过这个垃圾箱了，而且显然没找到什么能吃的东西。

他的手指碰到了那个饭团。塑料包装发出轻微的响声。狗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前爪不安地在垃圾上踩了踩，但没敢靠近。

"见鬼。"他咒骂着，看了看手中的饭团，又看了看那只狗。饭团已经冷了，海苔软趴趴地黏在米饭上，但确实是食物。他掰下一小块，扔向狗。

狗的动作快得惊人，尽管那条伤腿让它踉跄了一下。转眼间那块饭团就消失了，狗舔着嘴巴，眼神比刚才更加热切。

"没了，"他展示了一下空荡荡的手掌，"就这些。"

但狗不肯放弃。当他转身离开时，它拖着那条伤腿跟了上来，保持着两三步的距离。雨水打在它身上，顺着毛发滴落，但它似乎感觉不到冷，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

"别跟着我，"他没有回头，"我连自己都养不活。"

转过一个街角，他以为甩掉了那只狗，但当他停下来系鞋带时，一团湿漉漉的棕色毛发又出现在视野边缘。狗立刻趴下，把鼻子埋在前爪之间，像是在道歉。

他叹了口气，继续走。雨变小了，但夜晚的寒气开始渗入骨髓。他需要找个地方过夜——不是收容所，那些地方总是挤满了人，还有各种规矩。他宁愿睡在桥洞下，至少那里安静。

桥洞下已经有人了。两个身影蜷缩在纸板搭成的简易遮蔽处，旁边放着几个空酒瓶。他认识这种组合——最好别招惹。他转身离开，听见身后传来狗的低吼声。

"闭嘴，"他低声呵斥，"你想惹麻烦吗？"

狗安静下来，但依然警惕地盯着桥洞方向。他不得不承认，有双眼睛帮他望风不是坏事。只是代价是什么？他负担不起另一个生命。

他最终在一处废弃工地的角落里安顿下来。这里远离主干道，有半截水泥管可以挡风。他抖开湿透的外套，挂在突出的钢筋上，然后从背包里掏出最后半条巧克力。这是他应急用的，但现在他太需要一点甜味来冲淡嘴里的苦涩。

包装纸的响动立刻引来了注意。狗坐在两米开外，尾巴轻轻扫着地面，眼睛在黑暗中发亮。

"不行，"他把巧克力塞进嘴里，故意大声咀嚼，"这个对狗有毒。"

狗歪了歪头，似乎在思考这句话的真实性。然后它慢慢靠近，在他脚边蜷成一团，发出满足的叹息。他能感觉到那具小身体散发出的微弱热量。

"明天你就自己找吃的去，"他说，却没有挪开脚，"我不需要同伴。"

但当他闭上眼睛，手却不自觉地放在了狗湿漉漉的头上。毛发下的皮肤滚烫——这家伙发烧了。难怪它这么执着地跟着他，动物生病时会本能地寻找能帮助自己的对象。

"蠢狗，"他喃喃道，"找错人了。"

记忆像闪电般劈开他的意识。另一个雨夜，另一双充满信任的眼睛。不是狗的，是人的。一个小女孩的。

"爸爸，我害怕。"

他的手指在狗头上僵住了。呼吸变得困难，仿佛有人在他胸口压了块石头。两年了，他仍然无法直视那段记忆。酒精曾帮他模糊那些画面，但现在他清醒得可怕。

狗似乎察觉到他的变化，抬起头舔了舔他的手腕。粗糙的舌头带来轻微的刺痛，把他拉回现实。

"睡吧，"他对狗说，也是对自己说，"明天……明天再说。"

但明天从未如他所愿。当他被阳光刺醒时，狗已经不在身边。水泥管前的地面上留着几枚湿漉漉的爪印，延伸向远处。他坐起来，感到一种莫名的失落。也许这样最好，各走各的路。

直到他看见那团棕色的毛发蜷缩在工地入口处。狗守在那里，像哨兵一样。听到动静，它立刻转过头，尾巴开始摇晃，尽管动作因为腿伤而显得笨拙。

"你还在啊。"他说，声音里的如释重负连自己都感到惊讶。

狗小跑过来，在他脚边放下什么东西——半块发霉的面包，边缘有老鼠啃咬的痕迹。

"给我的？"他蹲下来，不确定该笑还是该哭。狗期待地看着他，尾巴摇得更欢了。

他拿起那块面包，掰成两半，把看起来没那么糟的那部分递给狗。"我们分着吃。"

阳光穿过云层，照在两个流浪者身上。在这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某种脆弱而坚韧的联系正在形成，即便他也不知道这是救赎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坠落

但此刻，他不是一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