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匠人日记·万历二十三年霜降
晨露在桑树叶上滚成珍珠时，阿织已经蹲在灶台前调鳔胶。鳔胶熬制的腥甜混着灶火的柴香，在青石板地上织成透明的网。她用竹片搅动陶盆，看鱼鳔在沸水中舒展如褪色的云——这是第七次熬胶，水温要控制在刚能让手指停留三息，正如亡夫沈指挥出征前教她的：「胶如人心，太热则焦，太冷则散。」
木门「吱呀」推开，张妈妈抱着幼女闯进来，马面裙上沾着泉州卫的细沙。「倭寇的船已过澎湖，」她鬓角的蝶形红痣在晨光里跳动，「沈指挥说，这次要在绒花里藏漳州沉水香。」阿织的竹片突然顿住，盆中胶液泛起涟漪，倒映出她鬓角未褪的蝶形胎记——与幼女红痣的位置分毫不差。
幼女伸手触碰案头未干的绒花，蚕丝在她指尖留下淡青印记：「阿娘，这花会流血吗？」张妈妈慌忙捂她嘴，阿织却笑了，取靛青染就的蚕丝绕住铜丝：「会的，等它盛开时，流的是山河的血。」她在花蕊里嵌入极小的香丸，用七道胶固定，暗纹走的是北斗尾勺——这是沈指挥昨夜冒死送来的布防图，每支绒花对应一个炮台。
现代·故宫文物医院203室
夜缝第二十支时，窗外传来驼铃声。阿织摸向颈间的银链，链坠刻着「经纬」二字，是沈指挥成亲时送的，说等山河重光，要带她去金陵看绒花遍开。此刻银链突然发烫，她低头看见刚做好的绒花正在渗出暗红——不是染料，是胶液里混着的、她昨夜刺破指尖的血。
显微镜的冷光在沈砚之睫毛上凝着细霜，他调整物镜的手指突然顿住：「你看这绒花纤维的螺旋角度，和《蚕桑录》残页上的『北斗缠法』完全一致。」小满凑近时，鼻尖掠过他衬衫领口的雪松气息，混着淡淡墨香——和奶奶临终前木匣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载玻片上的明代绒花残件蜷曲如濒死的蝴蝶，边缘的虫蛀缺口里，隐约可见靛青色素与蛋白质结合的结晶。小满取出自制的鳔胶，用竹片蘸取时，沈时寒的目光突然定在她手腕内侧：那里有道极浅的蝶形烫疤，正是三年前她第一次熬胶时，被滚沸的鳔胶溅到留下的。
「七道胶。」两人同时开口。小满的竹片在载玻片上划出弧线，胶液接触纤维的瞬间，残件竟微微舒展，露出藏在褶皱里的暗纹——七个相连的点，正是北斗七星的尾勺。沈时寒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腕表链，银链上的缠枝纹与暗纹重叠，在显微镜下形成完整的星火图案。
「1962年定陵发掘时，」沈时寒忽然低声说，「我爷爷在孝端皇后凤冠的内衬里，发现了半片染血的蚕丝，上面的DNA与你奶奶的...」话未说完，文物医院的警报突然响起，恒温系统显示异常升温。小满看着沈砚之冲向展柜的背影，白大褂下摆扬起，露出后腰浅褐色的蝶形胎记——和她锁骨下的，像从同一个模子里拓出来的。
回到工作台时，沈时寒的银链不知何时缠上了她的镊子。她忽然想起奶奶的《蚕桑录》扉页，除了「织星」的笔名，还有行极小的字：「沈氏绒作局第七代传人亲启」。此刻镊子尖的鳔胶正与银链发生反应，竟在载玻片上写出「镜港」二字——正是明代匠人日记里，那场海战的发生地。
窗外的鸽群掠过琉璃瓦，投下细碎的影。小满盯着显微镜里重新舒展的绒花纤维，突然发现每根0.01毫米的铜丝上，都刻着极小的「经」「纬」二字，交替出现，循环往复。沈砚之的呼吸拂过她耳后：「这是明代沈氏绒作局的秘传，叫『经纬永继』，寓意...」
「寓意匠人之心，如经纬交织，永不断绝。」小满接过话头，后颈的星芒胎记突然发烫。她不知道，此刻在故宫的某口古井里，五十年前奶奶投下的半片云锦正在苏醒，上面的星火纹与她和沈时寒的胎记共振，在幽深的井水里，拼出五百年前匠人未写完的日记：「待吾家新妇簪此花，星火遍燃山河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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