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无穷无尽的雪。
我的靴子深陷在及膝的积雪中,每迈一步都像在与整个地球的重量对抗。陆钰尘大半重量压在我肩上,他的呼吸越来越浅,链接那端传来的意识像风中残烛般飘忽不定。
"再坚持一下,"我喘着粗气,声音被呼啸的山风撕碎,"前面有片树林..."
陆钰尘没有回答。他的睫毛上结了一层薄霜,异色双瞳半阖着,左臂的伤口虽然被我简单包扎过,但低温让血液循环变慢,止血效果有限。我摸了摸口袋里的怀表——它们仍在微微发热,像两颗小心脏在跳动。
"别睡,"我用力掐了掐陆钰尘的手腕,"跟我说话。"
陆钰尘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水..."
我抓了把干净的雪塞进他嘴里。这个动作让我想起小时候母亲发烧,我也是这样用雪给她降温。那时的我怎么会想到,多年后会在瑞士雪山里用同样的方式救陆家的继承人?
"你...在想什么?"陆钰尘突然问,声音虚弱但清醒了些。链接传来一丝微弱的波动,他感知到了我的思绪。
"想我妈,"我实话实说,拖着他继续向前,"还有你有多重。"
陆钰尘低笑一声,随即变成咳嗽:"放我下来...你自己走..."
"闭嘴。"我咬紧牙关,强迫麻木的双腿继续移动。怀表在口袋里突然变得滚烫,链接随之增强,一股不属于我的力量短暂流经四肢——陆钰尘在通过链接分享他残余的体力。
树林比想象中远。当我们终于跌跌撞撞闯入那片云杉的庇护时,我的视线已经因缺氧而发黑。陆钰尘滑倒在地,我跪在他身边,颤抖的手指解开他的外套检查伤势。
子弹擦伤比预想的严重,低温延缓了血液凝结。更糟的是,他的体温低得吓人。我掏出怀表,犹豫片刻后将两只贴在一起。蓝光立刻从接缝处溢出,照亮了我们之间狭小的空间。链接像被按了加速键,突然变得无比清晰。
"你干什么..."陆钰尘想阻止我,但动作慢得像在水下。
"救你。"我将发光的怀表贴在他伤口上方。蓝光像有生命般渗入他的皮肤,伤口边缘的肌肉微微抽搐,但流血速度明显减缓了。
陆钰尘的瞳孔扩张,链接那端传来一阵强烈的信息流——他看到了什么?记忆?未来?我无法分辨,但怀表确实在起作用。
"副作用..."陆钰尘艰难地抓住我的手腕,"链接太强...你会..."
他的话被一阵剧烈的头痛打断。无数画面如潮水般涌入我的意识——实验室的白色墙壁,针管,一个面容模糊的女人低声说着"当合二为一时"...然后画面跳转,我看到年轻的陆钰尘站在雨里,手里握着枪,面前躺着一个人...
"不!"我猛地抽回手,怀表的光立刻熄灭。那些画面消失了,但残留的寒意比雪山的风更刺骨。那是陆钰尘的记忆,他作为陆家"清道夫"的过去。
我们四目相对,他的眼神复杂得让我心碎——羞耻、愤怒,还有一丝我从未在这双眼睛里看到过的...脆弱。
"现在你知道了。"他轻声说,嘴角勾起一个自嘲的弧度。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链接那端传来的情绪太过沉重,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我胸口。是的,我早就猜到陆钰尘手上沾血,但亲眼"看到"是另一回事。
雪落在我们之间的沉默上,渐渐堆积。
"还能走吗?"最终我选择跳过这个话题,现在活下去更重要。
陆钰尘点点头,挣扎着坐起来。我扶他靠在一棵树干上,从背包里翻出最后一块巧克力,掰成两半。
"吃。"我命令道,把大的一半塞进他嘴里。陆钰尘机械地咀嚼着,眼神飘向远处。链接那端的信息流变得模糊,他正在有意识地筑起那道墙。
我们就这样休息了十分钟,或者一小时?时间在雪山上失去了意义。怀表显示下午三点,但天色已经暗得像黄昏。暴风雪要来了。
"得找个庇护所,"我站起来活动僵硬的四肢,"继续走还是在这里搭帐篷?"
陆钰尘终于抬起头,异色双瞳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诡异:"西北方...两公里...有猎人小屋。"
"你怎么知道?"我皱眉。
"地图。"他简短地回答,但我通过链接感受到的远不止如此——陆钰尘来过这里,不止一次。那些记忆碎片里有这座山的轮廓。
我没有追问,只是扶他站起来。陆钰尘的体重再次压上我的肩膀,但这次他尽量自己使力。我们沉默地向西北方前进,怀表在口袋里发出微弱的热度,像两颗小心脏在跳动。
暴风雪在我们走出半公里后突然降临。前一秒还能勉强看清前方,下一秒世界就变成了一片白色的混沌。风速骤增,雪粒像无数小刀割着脸颊。我不得不半闭着眼睛前进,全靠链接传来的微弱指引辨别方向。
"左转..."陆钰尘的声音几乎被风声淹没,"坡度变陡了..."
我按他说的调整方向,突然脚下一滑。我们两人一起摔倒在地,顺着一个陡坡滚了下去。天旋地转中,我死死抓住陆钰尘的手腕,另一只手徒劳地想抓住什么固定物。
砰!后背撞上什么坚硬的东西,我们终于停了下来。我头晕目眩地睁开眼,发现我们停在一处岩壁前。陆钰尘压在我身上,脸色白得像鬼。
"没事吧?"我挣扎着坐起来,检查他的伤势。绷带又渗出血来,但更糟的是他的体温——比刚才更低了。
陆钰尘没有回答,眼神涣散。链接那端传来的意识越来越微弱,像信号不良的无线电。恐惧像毒蛇般缠上我的心脏——他正在休克边缘。
"不,不,不..."我疯狂拍打他的脸颊,"看着我!陆钰尘!"
他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但眼神依然无法聚焦。我咬咬牙,再次掏出那对怀表。这次我有了心理准备,在将它们贴在一起前深吸一口气。
蓝光迸发的瞬间,链接像高压电般贯通我们。陆钰尘的身体猛地弓起,我倒抽一口冷气——无数记忆碎片如潮水般涌来,但这次我咬牙忍住了。怀表的光线像有生命般缠绕着他的伤口,血流速度再次减缓。
"坚持住..."我声音发抖,"猎人小屋还有多远?"
陆钰尘的瞳孔收缩又扩张,链接传来的信息混乱但清晰:"...前面...岩石后面..."
我收起怀表(断开链接的瞬间又是一阵眩晕),扶起陆钰尘继续前进。暴风雪中能见度几乎为零,但奇怪的是,我似乎能"感知"到前方地形——链接残留的效果让我短暂拥有了陆钰尘的方向感。
果然,绕过一块突出的巨岩后,一栋低矮的木屋出现在视野里。它看起来摇摇欲坠,但此刻比五星级酒店更令人欣喜。
"到了!"我几乎是拖着陆钰尘冲向那扇斑驳的木门。门锁着,但年久失修的门框经不起我全力一踹。木门呻吟着敞开,一股霉味混合着灰尘扑面而来。
屋内比外面暖和不了多少,但至少没有风雪。我摸索着找到一盏煤油灯,幸运的是还有燃料。昏黄的灯光照亮了这个不足二十平米的空间:一张木床,一个铁炉子,角落里堆着些木柴,墙上钉着几张发黄的地图。
我把陆钰尘安置在床上,立刻着手生火。手指冻得不听使唤,打火机按了好几次才点燃引火物。当火焰终于窜起来时,我几乎感动得想哭。
"衣服...脱掉..."我转向陆钰尘,帮他脱下湿透的外套和毛衣。他的皮肤在火光下呈现出不健康的青白色,肌肉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严重失温的症状。
铁炉子很快让小屋温度上升。我翻出一条发霉的毯子抖了抖,裹住陆钰尘,然后解开他的绷带重新处理伤口。子弹擦伤比想象中深,但好在没伤到动脉。我用最后的酒精清洗伤口时,陆钰尘的肌肉绷紧,但没发出声音。
"疼就叫出来,"我低声说,用干净的布条包扎,"没人听得见。"
陆钰尘只是摇头,眼神依然涣散。链接那端传来的信息断断续续,像信号不良的无线电。我犹豫了一下,再次掏出怀表——这次只轻轻碰了一下他的手腕。
微弱的蓝光闪过,链接短暂增强。陆钰尘的瞳孔收缩,呼吸变得平稳了些。我立刻收回怀表,避免再次被记忆洪流冲击。
"谢谢..."他轻声说,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
"闭嘴,"我往炉子里添了根木柴,"省点力气。"
屋外暴风雪仍在咆哮,但小屋内部渐渐暖和起来。我检查了背包里的物资:两瓶水,半袋压缩饼干,几块巧克力,急救包,还有武器弹药。如果明天天气好转,这些足够支撑我们走到格施塔德。
"景宝..."陆钰尘突然叫我,声音比刚才清晰了些。我转头看他,发现他的眼神终于聚焦了,异色双瞳在火光中显得格外深邃。
"嗯?"
"你看到多少?"他直接问道,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知道他问的是什么。那些通过链接和怀表强行闯入我意识的记忆碎片——实验室,枪声,雨中的尸体...
"足够多,"我诚实回答,坐到床边,"但不够理解。"
陆钰尘的嘴角扯出一个苦笑:"现在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了。"
"我知道你做过什么,"我纠正他,"不代表我知道你是谁。"
这句话让陆钰尘愣住了。链接传来一阵复杂的情绪波动——困惑,怀疑,还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希望。
"我是陆家的清道夫,"他平静地说,像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专门处理'问题'。你知道'处理'是什么意思。"
我点点头,胸口发紧。是的,我猜到了。从第一次见面时他熟练的杀人技巧,到后来偶尔流露出的冷酷,都指向这个事实。但猜测和亲眼"看到"是两回事。
"第一个是我父亲,"陆钰尘继续说,眼神飘向炉火,"他背叛了家族,把实验资料卖给出价最高的人。母亲...在那之后不久就死了,官方说法是心脏病发作。"
我屏住呼吸。这是陆钰尘第一次主动谈起他的过去。
"我十四岁开始执行任务,"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第一个目标是母亲的助手,他知道了太多。"
炉火噼啪作响,屋外的风雪声像某种哀鸣。我不知该说什么,只能握住他的手。陆钰尘没有挣脱,但也没有回握。
"你恨我吗?"他突然问,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这个问题像刀一样刺进我的胸口。恨他?在我见过他最脆弱的一面,在我们共享过生命危险,在基因将我们不可逆转地绑在一起之后?
"我恨你做过的一些事,"我谨慎地回答,"但不恨你。"
陆钰尘的眼神变得锐利:"你应该恨我。我监视你十年,控制你的生活,现在又把你拖进这场噩梦。"
"是啊,"我苦笑,"但你也救过我无数次,记得吗?"
陆钰尘沉默了。链接那端传来的情绪混乱而矛盾——自我厌恶与某种近乎绝望的渴望交织在一起。
"为什么是我?"我问出了困扰我许久的问题,"为什么选我当实验对象?"
陆钰尘的表情变得柔和了些:"因为你是她的选择。"
"她?"
"我母亲。"陆钰尘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我从未听过的温度,"她选中了你,在你还是个婴儿的时候。你的基因序列是唯一能与我的完美匹配的。"
这个答案让我措手不及。我一直以为自己是随机选中的实验品,或者更糟——因为无亲无故才被选中。
"她...认识我母亲?"
陆钰尘点头:"她们是同学,后来一起工作。实验最初是为了治疗某种遗传病,但陆家看到了其他...可能性。"
"比如制造超级士兵?"我半开玩笑地说,但陆钰尘的严肃表情告诉我这不是玩笑。
"比如创造新的人类。"他轻声纠正,"基因优化,能力增强,甚至...意识共享。"
炉火映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我突然意识到,陆钰尘知道的远比他表现出来的多——关于实验,关于我们的未来,关于这对怀表的真正用途。
"告诉我全部,"我握紧他的手,"不要再有隐瞒。"
陆钰尘的眼神闪烁,链接传来一阵犹豫的波动。正当他要开口时,屋外突然传来一声异响——不是风雪声,而是金属摩擦的清脆声响。
我们同时绷紧身体。陆钰尘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一把将我拉到身后,同时从枕头下抽出手枪。链接瞬间变得尖锐,危险信号如警铃般在我们之间回荡。
"有人来了。"他低声说,声音里的虚弱荡然无存,又变回了那个冷酷的陆家继承人。
我屏住呼吸,听着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不止一个人,从脚步判断至少三个。他们谨慎地绕着木屋移动,金属声再次响起——是枪械上膛的声音。
"追兵?"我无声地问。
陆钰尘摇头,表情比风雪更冷:"不是普通的追兵。"链接传来的信息让我心头一紧——他认识这些人,或者说,认识他们的行事风格。
"陆家的清理小组?"我猜道。
陆钰尘的沉默回答了一切。他检查了弹匣,然后递给我一把手枪:"记住,打头或者心脏,其他位置对他们没用。"
这个可怕的提醒让我胃部绞痛。清理小组是陆家的终极武器,经过基因改造的死士,据说痛觉神经都被切除了。
第一声踹门响起的瞬间,陆钰尘开枪了。子弹穿过单薄的木门,外面传来一声闷哼。但紧接着就是一阵密集的扫射,木屑四溅。
"后窗!"陆钰尘一把将我推向角落,自己滚到床的另一侧。果然,一个黑影从后窗跃入,动作快得不似人类。我本能地开枪,子弹击中他的肩膀,但他只是晃了晃,继续前进。
陆钰尘的子弹精准命中那人眉心,黑影终于倒下。但更多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逼近。链接传来陆钰尘的战术评估——我们被包围了,生还几率不超过20%。
"怀表..."他突然说,眼神变得异常明亮,"现在就用!"
我掏出那对发烫的怀表,在下一波攻击来临前将它们贴在一起。蓝光爆发的瞬间,链接像高压电般贯通我们。时间似乎慢了下来,我的感官变得异常敏锐——能"看到"屋外每个人的位置,能"听到"他们的呼吸节奏,甚至能"预判"他们的下一步动作。
这种感知太过强烈,几乎令人痛苦。但效果立竿见影——当三个黑影同时破门而入时,陆钰尘和我的动作完美同步,子弹精准命中每个人的要害。最后一个入侵者倒下前,我"看到"他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清理小组从未失手过。
蓝光渐渐消退,链接恢复正常强度。我瘫坐在地,头痛欲裂。过度使用怀表的副作用像宿醉般袭来,视线边缘出现黑点。
"景宝!"陆钰尘抓住我的肩膀,"看着我,别睡。"
我勉强聚焦视线,发现陆钰尘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但他的眼神异常清醒,甚至带着一丝奇怪的希望。
"他们找到我们了,"他急促地说,"说明我们离目标很近了。"
"什么目标?"我虚弱地问。
"格施塔德的实验室,"陆钰尘的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抖,"母亲留下的全部答案都在那里。"
屋外的风雪仍在咆哮,但某种新的决心在我们之间升起。陆钰尘扶我坐到床边,检查我是否受伤。幸运的是,除了链接过载的副作用外,我只有几处擦伤。
"休息一下,"他低声说,手指轻抚过我的太阳穴,"天亮前我们出发。"
我点点头,突然注意到陆钰尘的伤口不再流血,蓝光纹路在皮肤下微微发亮——基因链接和怀表不仅暂时治愈了他的伤,还在加速我们的融合过程。
这个认知既令人恐惧又莫名安心。我们正在变成什么?人类?还是某种全新的存在?格施塔德的实验室会有答案吗?
陆钰尘似乎感知到我的思绪,他捧起我的脸,额头抵着我的:"无论发生什么,我们一起面对。"
这不是请求,而是陈述。我回握住他的手,感受链接在我们之间流动的能量。窗外,暴风雪仍在肆虐,但在这间小小的猎人木屋里,我们找到了暂时的避风港——以及继续前进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