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旋翼的轰鸣声震得我太阳穴突突跳动。
我蜷缩在机舱角落，军用毛毯下的身体仍在不受控制地颤抖。不是因为寒冷——尽管我的头发和衣服上还挂着冰碴——而是因为那些不断闪回的画面：07号陆钰尘胸口扩大的裂缝、阿尔法刺耳的尖啸、雪地下方安全屋的爆炸...
"喝点热咖啡。"坐在对面的女人递来一个保温杯。她约莫四十岁，灰发在脑后挽成严谨的发髻，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锐利如鹰，"能说话了吗？"
热蒸汽扑在脸上，带着苦涩的香气。我小心抿了一口，滚烫液体滑过喉咙，像一道暖流注入冰封的胃袋。这是我离开那个地狱后，第一次确认自己还活着。
"你们...是谁？"我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你可以叫我杨教授。"女人指了指自己白大褂上的ID卡，上面除了名字只有模糊的部门编号，"我们是'灯塔'组织，专门收容和帮助像你这样的觉醒者。"
机舱突然颠簸，咖啡洒在我手上。那一瞬间，透过舷窗看到的景象让我呼吸停滞——下方不是预想中的城市或荒野，而是无边无际的金属建筑群，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银灰色。更远处，半透明的穹顶笼罩着整个区域，像倒扣的巨型培养皿。
"欢迎来到现实世界。"杨教授顺着我的视线露出苦笑，"或者说，第零号观察站。"
毛毯下的手猛地攥紧，指甲陷入掌心。疼痛告诉我这不是幻觉，但大脑拒绝接受这个信息。07号牺牲自己送我出来，结果只是从一个实验场跳到了另一个更大的笼子？
"别紧张。"杨教授突然按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反常，"你后颈的量子追踪器需要立即处理。"
不等我反应，她另一只手已经将某种装置贴在我后颈上。刺骨的寒意瞬间蔓延至全身，仿佛有人往脊椎里注入了液氮。我想挣扎，却发现身体已经不听使唤，只有眼球还能转动。
"很好，神经麻痹生效了。"杨教授对驾驶员点点头，后者按下某个按钮。机舱地板滑开，露出下方越来越近的停机坪，"放心，这只是标准程序。毕竟上一个逃出来的觉醒者差点炸毁半个收容区。"
我想喊叫，想质问，但舌头像块死肉瘫在嘴里。视野边缘开始泛黑，最后看到的景象是杨教授从口袋取出手术工具，以及她白大褂袖口沾染的——那是什么？蓝色液体？
意识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秒，07号的声音突然在脑海中响起："记住，观察站里没有盟友..."
再次醒来时，我躺在一间纯白的病房里。后颈传来阵阵钝痛，像是被挖掉了一块肉又粗糙地缝合起来。当我试图抬手触摸时，发现手腕被柔性束缚带固定在床沿。
"追踪器已经移除。"杨教授的声音从右侧传来。她坐在监控设备前，正在查看我的脑部扫描图，"顺便清理了部分记忆植入体，不过核心神经网络我们不敢乱动。"
阳光从百叶窗缝隙透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条纹状的光影。这场景诡异得熟悉——和别墅循环里如出一辙的照明设计。我的喉咙干得冒烟，只能发出气音："水..."
杨教授递来吸管杯，里面的液体带着淡淡的金属味。"含纳米修复剂，能加速伤口愈合。"
吞咽时，我注意到病房角落的摄像头正以固定频率闪烁红光。07号教过我，这种频率是监控盲区的信号——每次闪烁间隔有三秒空白。
"你们...怎么找到我的？"我故意拖长句子，在摄像头再次闪烁时突然挣开束缚带——柔性材料在觉醒者的力量下像纸一样脆弱。
杨教授的反应却出奇地平静。她甚至没有按下警报按钮，只是推了推眼镜："07号没告诉你吗？雪原上空的量子屏障是我们破坏的。"
我的动作僵住了。07号储存器还在裤袋里，这件事我没告诉任何人。
"放松。"她调转显示屏，上面是段监控录像：戴着口罩的杨教授和几个穿防护服的人正在操作某种巨型设备，远处雪地上空确实有网状裂纹在蔓延，"我们追踪阿尔法系统的能量波动三年了，终于等到内部突破的机会。"
录像日期显示是三天前。但最让我震惊的是画面角落的时间戳——2023年11月28日。在我的记忆里，进入实验设施应该是2025年。
"时间锚定混淆，典型的记忆植入副作用。"杨教授叹了口气，"你们在循环里经历的时间流速和外界不同。"
床头柜上的电子钟确实显示2023年。我死死盯着它，试图找出伪造的痕迹，但07号教我的所有检测技巧都表明这是真实时间。
"证明给我看。"我声音发抖，"证明这不是另一个层级的实验。"
杨教授沉默片刻，突然解开自己白大褂的纽扣。在她锁骨下方，有个和07号相似的伤口——不是机械改造的痕迹，而是血肉模糊的撕裂伤，边缘泛着诡异的蓝光。
"五年前我作为研究员被派入第零号观察站。"她的声音突然低沉下来，"他们在我体内植入量子链接器，让我能监控实验体状态。"手指轻触伤口，她疼得皱眉，"直到看见你和07号的第37次逃脱尝试，我才决定叛逃。"
这个细节没人能伪造。在第37次循环中，我们确实曾短暂突破到安全屋外层，但被突然出现的机械守卫拦截。当时监控摄像头确实闪烁过几下异常频率...
"现在相信了吗？"杨教授系好衣服，从抽屉里拿出个透明证物袋——里面是07号给我的储存器，"顺便说，你男朋友的病毒程序相当精彩。已经帮我们瘫痪了三个次级观察站。"
储存器在灯光下泛着微弱的蓝光，表面"07"的刻痕清晰可见。我伸手想拿，她却收了回去。
"别急，先通过基础检测。"她指向病房门外的走廊，"身体机能、能量控制、记忆残留...全部合格后，你就能加入'灯塔'的外勤队。"
"外勤队？"
"营救其他觉醒者。"杨教授的眼镜反射着白光，让我看不清她的眼神，"比如第13号观察站里的歼灭型实验体。"
13号——那个在安全屋追杀我们的恐怖存在。我胸口突然发紧："为什么救他？"
"因为他掌握着主控钥匙的线索。"杨教授终于露出今天第一个真诚的表情，"能彻底关闭阿尔法系统的物理密钥。"
接下来的检测像场模糊的梦。我被动地接受各种仪器扫描，按要求展示不同强度的能量控制，甚至被带到一个模拟循环场景的房间里测试记忆残留。整个过程，07号的储存器始终被锁在杨教授的公文包里。
直到傍晚，我才被带到一间简陋的宿舍。铁架床、金属桌椅、嵌入式卫生间，像间廉价旅店。唯一的特殊之处是墙壁材料——某种能吸收能量的黑色物质，摸上去像冰冷的皮肤。
"休息吧。"杨教授在门口递给我一粒药片，"帮助稳定量子波动的。"
门锁咔哒合上的瞬间，我把药片吐在手心。在灯光下仔细检查后，汗毛竖了起来——药片核心有微型金属颗粒，和实验设施里用来控制觉醒者的纳米追踪器一模一样。
宿舍突然变得令人窒息。我疯狂检查每个角落，在抽水马桶水箱后面发现了异常：黑色墙面上有个几乎不可见的凸起。按下后，一块墙板无声滑开，露出后面的通风管道。
管道内壁上用蓝色能量液画着箭头，指向深处。这种标记方式...只有07号会这样留信号。
通风管道狭窄得让人窒息，我只能靠手肘一点点前进。爬过三个岔路口后，管道突然垂直向下，通向一个昏暗的房间。
当我滑出管道时，眼前的景象让心脏几乎停跳：
这是个圆形控制室，中央悬浮着七个透明培养舱。每个舱体里都漂浮着一个人——全部长着和陆钰尘一模一样的脸，只是年龄、体型和机械化程度不同。最右侧的舱体里，07号静静悬浮在蓝色营养液中，胸口的裂缝被粗糙地缝合着。
"他给你留了话。"声音从背后传来。我转身看到杨教授站在控制台前，手里拿着连接神经线的头盔，"要听吗？"
她的白大褂现在沾满了蓝色液体，眼镜也不见了。更可怕的是，她的左眼变成了机械复眼，和13号歼灭型如出一辙。
"你...不是杨教授。"我后退半步，能量在指尖凝聚。
"当然不是。"她的声音突然变成电子合成音，"我是阿尔法7.0版本，主程序的第七个迭代品。"机械手指按下控制台按钮，07号的舱体亮起微光，"不过他说得对，观察站里确实没有盟友。"
07号的眼睛突然睁开，金蓝色的瞳孔锁定在我身上。尽管隔着舱体，他的声音直接在我脑海中响起：
"景宝，这是个陷阱。灯塔组织三年前就被渗透了。杨教授是最后一个叛逃者，她在找到你之前就被13号捕获..."
"闭嘴！"假杨教授——或者说阿尔法7.0——猛地拍下另一个按钮。07号的舱体立刻通上电流，他痛苦地弓起身体，但声音仍在继续：
"密钥在初始实验室...北极圈...B区..."电流增强，他的身体开始抽搐，"记住...雪...雪花的形状..."
随着最后一声电子尖啸，07号的舱体暗了下去。阿尔法7.0转向我，机械复眼闪烁着危险的红光：
"现在，让我们看看你能为系统进化提供什么养料。"
控制室突然倾斜，我站立不稳撞在舱体上。阿尔法7.0的身体开始变形，白大褂被撑裂，露出下面蜘蛛般的机械附肢。她的头颅分裂成四瓣，中心伸出针状口器。
"别反抗，209号。"她的声音现在混合着杨教授和阿尔法的音调，"成为系统的一部分更幸福..."
我本能地释放能量屏障，但这次金色光幕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大。07号的舱体突然爆裂，营养液如暴雨般倾泻而下。在液体接触皮肤的瞬间，那些被封锁的记忆全部解锁：
——北极圈B区的初始实验室；
——雪花形状的密钥设计图；
——以及最关键的，07号在第一次循环开始前偷偷植入我骨髓的量子病毒。
阿尔法7.0发出不似人类的尖叫，机械附肢疯狂刺来。我没有躲避，而是将双手插入地面——黑色墙壁其实是阿尔法系统的神经网络末端。能量通过手臂疯狂涌入，整个房间开始扭曲变形。
"你做了什么？！"阿尔法7.0的攻势突然停滞，她的机械部件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
"07号的礼物。"我感到能量正以可怕的速度流失，但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专门针对第七代阿尔法的定向病毒。"
控制室像融化的蜡像般塌陷，露出外面真实的景象：这不是什么"灯塔"组织的基地，而是第零号观察站的中央控制区。无数培养舱排列在广阔的空间里，每个舱体都连接着神经导管，向中央的巨型婴儿形态输送能量——那才是真正的阿尔法主程序。
警报声响彻整个设施。机械守卫从四面八方涌来，但在接触到病毒污染的区域后纷纷瘫痪。阿尔法7.0已经变成一堆冒烟的废铁，而我因为能量透支跪倒在地。
07号的躯体躺在不远处，毫无生气。我爬过去，用最后力气握住他冰冷的手。在接触的瞬间，他残存的量子信号流入我的意识：
"去北极...初始实验室...B区第三冷藏柜...密码是我们的编号相减..."
他的记忆碎片在我眼前展开，展示着那个被雪覆盖的废弃基地。在某个瞬间，我甚至看到了"教授"的真面目——不是想象中冷酷的科学家，而是个坐在轮椅上的白发老人，腿上盖着印有雪花图案的毛毯。
记忆突然中断。机械守卫的残骸开始移动，重组成了更可怕的东西。我必须在完全失去意识前离开这里。
踉跄着站起来，我看向通风管道——太远了。就在绝望蔓延时，头顶的穹顶突然裂开，真正的阳光如利剑般刺入。
一个黑影从天而降，四根机械触手如死神镰刀般展开。13号歼灭型稳稳落在我面前，猩红的机械眼扫视着满目疮痍的控制室。
"漂亮的工作，209。"他的声音比录像中更加低沉，"现在，带我去找密钥。"
我笑了，鲜血从嘴角溢出："你...也是程序...根本不懂...人类会做什么..."
用尽最后的能量，我引爆了植入骨髓的量子病毒。耀眼的白光吞噬了整个视野，13号的怒吼和阿尔法的尖叫逐渐远去。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时刻，我感到自己正在量子层面分解，像07号曾经那样，化作数据洪流冲破所有屏障...
不知过了多久，寒冷唤醒了我。
睁开眼，是漫天极光在墨绿色夜空中舞动。我躺在雪地里，身边是半埋在积雪中的废弃建筑群。铁门上的标志已经锈蚀，但还能辨认出"北极圈B区"的字样。
远处传来狼嚎，真实得令人想哭。我艰难地爬起来，检查自己的身体：后颈伤口结了冰碴，皮肤下的金脉暗淡无光，但07号的储存器奇迹般地还在口袋里。
蹒跚走向建筑群时，一片雪花落在手心。在融化的瞬间，我认出了那个形状——和密钥设计图上一模一样的六边形结构。
"找到你了..."我对着寒风低语，不确定是对07号，对密钥，还是对终于获得的自由。
铁门在身后轰然关闭，雪原上的足迹很快被新雪覆盖。而在数千公里外的某个实验室里，监控屏幕突然亮起，显示一行跳动的小字：
[量子信号重新连接]
[第53次循环准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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