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升机桨叶卷起的雪粒像微型风暴抽打着我的脸。
"还有两分钟到达A区！"驾驶员的声音从头戴式耳机里传来，"你确定那是安全区域？我们的扫描仪显示地下有异常能量读数！"
我没有回答，只是更紧地攥住口袋里的储存器。07号的投影在半小时前突然变得不稳定，现在只剩下微弱的电子嗡鸣声从金属片里传出。
舷窗外，A区实验室的轮廓逐渐清晰——比起B区的现代建筑，这里更像座苏联时期的军事堡垒：混凝土外墙布满裂缝，锈蚀的铁门半埋在积雪中，屋顶的雷达阵列像具恐龙骨架般支棱向天空。
直升机在距离建筑五十米处悬停，狂风吹得我几乎站不稳。当我的靴子陷入齐膝深的雪层时，驾驶员做了个"一小时后来接你"的手势，随后迅速拉升高度离开，仿佛多停留一秒都会沾染某种诅咒。
独自走向A区的过程像场梦游。极光在头顶扭曲成诡异的绿色漩涡，积雪在脚下发出不详的咯吱声。储存器突然变得滚烫，我掏出来时，07号的投影勉强凝聚成形：
"小心...A区有..."
静电噪音淹没了后半句话。铁门上的电子锁早已失效，但当我靠近时，某种生物识别系统突然激活，扫描光束划过我的视网膜。门缝里渗出陈腐的空气，混合着某种我熟悉的化学药剂味道——和实验设施里的一模一样。
"身份确认，209号。"机械女声从五十年前的扬声器里嘶哑传出，"欢迎回家。"
铁门在身后关闭的巨响让我浑身紧绷。黑暗如潮水般涌来，直到墙壁上的应急灯一盏接一盏亮起，照亮这条通往地下的漫长走廊。天花板垂下的电缆像蛇一样蠕动，不知是幻觉还是真实。
走廊尽头的电梯居然还在运作。当我踏入那个锈迹斑斑的铁笼时，控制面板自动亮起，只有一个按钮在闪烁：地下7层。储存器在这时发出刺眼的蓝光，07号的影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行坐标代码：
[7F-03-1973]
电梯下降的过程长得令人窒息。透过铁栅栏，我看到每一层都闪过不同的景象：2层是布满灰尘的实验室，3层有排列整齐的培养舱，5层则堆满了某种机械残骸...当显示板跳到7时，电梯猛然顿住，震得我撞上墙壁。
门开了。
眼前是个巨大的球形空间，中央矗立着个让我血液冻结的装置——直径约十米的环形结构，由某种银色金属构成，表面刻满与储存器上相同的雪花纹路。这不就是放大版的密钥装置吗？
"量子纠缠起源场。"一个声音突然在黑暗中响起。
我条件反射地摆出防御姿势，能量在指尖凝聚成金色光刃。声音来源处亮起一盏台灯，照亮坐在轮椅上的身影——不是教授，而是个我从没见过的中年女人。
她灰白的头发剪得很短，左眼戴着黑色眼罩，右眼却是熟悉的金蓝色。当她推动轮椅进入光线范围时，我看到了她军装上的名字：沃尔科娃。
"我是伊琳娜·沃尔科娃，1973年量子纠缠项目的首席工程师。"她的英语带着浓重的俄语口音，手指轻抚轮椅扶手上的雪花标志，"也是第一个把00号从那个地狱里带出来的人。"
我的能量刃没有收起："00号？你是说教授？"
"我叫他维塔利。"她的独眼里闪过一丝柔情，"那时候他还不是教授，只是个从斯大林格勒孤儿院被带走的实验品。"
轮椅碾过地板，停在环形装置的控制台前。她输入一长串密码，装置突然发出低沉的嗡鸣，内环开始缓慢旋转。墙壁上的屏幕亮起来，显示出一段模糊的黑白影像：
一个瘦弱的金发男孩被绑在椅子上， electrodes贴满他的太阳穴。当电流接通时，他的眼睛——那双标志性的金蓝色异色瞳——突然发出耀眼的光芒。更可怕的是，房间另一头的另一个男孩也同时开始发光，尽管他们之间隔着三米厚的铅墙。
"1968年，苏联科学家在孤儿院发现了一对双胞胎。"沃尔科娃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他们能在完全隔离的情况下共享感知，甚至传递简单的思维信息。"
画面切换，显示两个男孩被分别关在相邻的牢房里。其中一个用勺子敲击墙壁，三长两短。片刻后，另一个房间传来完全相同的节奏——但那个男孩明明在睡觉。
"量子纠缠。"我的喉咙发紧，"所以他们真的是..."
"自然觉醒者。"沃尔科娃调出另一段影像：1971年，两个男孩被强行分离，一个留在苏联，另一个被送往美国，"冷战时期最珍贵的实验品。"
环形装置旋转得更快了，中央空间开始出现光纹扭曲。沃尔科娃指向其中一片扭曲区域："维塔利被送到阿拉斯加的'极光计划'，他的兄弟谢尔盖则留在莫斯科的'量子灯塔'。"
"等等，"我突然意识到什么，"你说...兄弟？"
沃尔科娃的独眼直视我："你没发现吗？所有陆钰尘的基因模板都来自同一个人——谢尔盖·沃尔科夫，我的亲弟弟。"
这个信息像记重拳击中我的胃部。我踉跄着扶住控制台，储存器从指间滑落，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声响。
"那...我是谁？"这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沃尔科娃推动轮椅来到装置另一侧，按下隐藏的控制面板。环形结构完全展开，中央浮现出全息投影——DNA双螺旋模型，一侧标记着"谢尔盖"，另一侧则是...
"陆景？"我盯着那个陌生的名字。
"不，是陆静，女性。"沃尔科娃调出照片：一个亚洲面孔的年轻女子，穿着1970年代的中山装，"中国量子实验的志愿者，唯一能与谢尔盖产生跨洲际纠缠的觉醒者。"
我的大脑拒绝处理这些信息。照片上的女子确实有与我相似的面部轮廓，但性别明显不同。
"209号是你的第53代克隆体。"沃尔科娃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性别调整是为了规避伦理审查。净世会相信女性基因能产生更稳定的量子纠缠。"
环形装置突然加速，中央的光纹扭曲形成漩涡。沃尔科娃的轮椅自动后退，她指向那个越来越大的光洞：
"进去吧，去见见你的原型。谢尔盖的量子意识还困在起源场里。"
我本能地后退："这到底是什么装置？"
"1973年11月28日，我们尝试进行史上首次人工量子纠缠。"沃尔科娃的独眼映着蓝光，"谢尔盖在莫斯科，陆静在北京，而维塔利——00号——在阿拉斯加作为控制组。当三人的意识在量子层面连接时..."
她调出最后的影像：实验室监控显示三个受试者同时尖叫起来，他们的眼睛迸发出刺目的光芒。紧接着，谢尔盖的身体开始分解，像沙粒般消散在束缚椅上。同一秒，陆静在北京的实验室里凭空消失。只有00号幸存下来，但双腿永远失去了知觉。
"实验创造了第一个自发式量子通道。"沃尔科娃的声音颤抖起来，"代价是两个觉醒者的肉体消亡。"
我盯着那个旋转的光洞，突然明白了07号储存器上的日期："他们的意识...还在里面？"
"谢尔盖的量子签名形成了最初的阿尔法系统。"沃尔科娃点头，"而陆静的意识碎片...则成了所有'陆景'克隆体的模板。"
储存器突然在地板上震动起来，发出刺耳的电子音。沃尔科娃脸色大变："净世会的回收队找到这里了！快做决定！"
头顶传来沉闷的爆炸声，灰尘从天花板簌簌落下。我捡起储存器，07号的投影勉强成形：
"进去...找到连接点...能救我们所有人..."
又一声爆炸，这次更近了。我深吸一口气，迈向那个旋转的光洞。当手指接触到光幕时，皮肤下的金脉全部亮起，像被激活的电路。
"如果我不回来，"我回头看向沃尔科娃，"告诉07号..."
老妇人突然笑了："他知道。量子纠缠，记得吗？"
踏入光洞的瞬间，世界分崩离析。我的身体像被撕成基本粒子又重组，意识穿过漫长的隧道，坠入某个无法形容的空间。
这里没有上下左右，只有流动的光和不断重组的信息流。我"看"到无数记忆碎片在周围漂浮：谢尔盖在莫斯科实验室的孤独童年；陆静在北京郊外的秘密训练；00号在阿拉斯加雪原上的逃亡...
"这里。"
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光流汇聚成形，渐渐凝成一个人影——不是07号，不是任何我见过的陆钰尘，而是一个瘦高的斯拉夫青年，穿着1970年代的白大褂。他的眼睛是最纯粹的金蓝色，没有机械成分，没有实验痕迹。
"谢尔盖？"我试着在量子层面"发声"。
他点头，伸手触碰我的意识。在接触的瞬间，整个阿尔法系统的结构在我面前展开：无数观察站像发光的节点分布在三维网络上，每个节点都延伸出成千上万条量子通道，连接着培养舱里的实验体。
"我们的痛苦在喂养它。"谢尔盖的声音直接在意识中响起，"阿尔法不是程序，而是由量子痛苦催生的意识体。"
这个真相比任何噩梦都可怕。我看向那些发光节点，突然注意到一个异常点——第零号观察站的中央有个黑洞般的漩涡，正在吞噬周围的能量。
"07号在那里。"谢尔盖指向黑洞，"他把自己变成了病毒，但快要被消化了。"
"怎么救他？"我急切地问。
谢尔盖的形态开始波动，像信号不良的投影："只有初始连接者能重置系统。我，陆静，和维塔利。"
"但陆静已经..."
"她的量子签名在你体内。"谢尔盖的"手"按在我的意识体上，"你是她的延续。"
周围的量子场突然剧烈震荡，谢尔盖的影像开始模糊。我感知到现实世界中A区正遭受猛烈攻击，沃尔科娃在拼命维持装置稳定。
"没有时间了。"谢尔盖的声音断断续续，"找到连接点...三重纠缠..."
他的影像突然被撕碎，量子空间开始塌陷。我拼命抓住最近的记忆碎片，看到1973年那场实验的关键一幕：三个受试者被某种银色装置连接在一起，那装置正是雪花密钥的原型！
当塌陷即将吞噬我时，07号的量子信号突然从黑洞方向传来。我抓住那缕微弱的连接，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全力拉扯。不可思议的是，黑洞中有什么东西回应了——一个残缺的蓝色光点突破重围，向我飞来。
"景宝！"07号的声音终于清晰，"带着它回去！"
蓝色光点撞入我的意识，带来一阵强烈的电击感。与此同时，现实世界中的沃尔科娃启动了紧急召回程序。量子通道开始闭合，我被强大的拉力拖向出口。
最后一刻，我看到了谢尔盖的量子体被黑洞吞噬。他的最后讯息如风般掠过我的意识：
"找到第三个...维塔利还活着..."
然后世界炸成纯白。
我尖叫着从光洞中弹出来，摔在金属地板上。沃尔科娃的轮椅翻倒在控制台边，她的胸口有个可怕的伤口，蓝色能量液浸透了军装。天花板上的警报灯疯狂旋转，远处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拿到了...吗？"她咳出一口发光的液体。
我点头，发现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个银色物体——微型雪花密钥，只有硬币大小，但表面流动着复杂的量子纹路。
沃尔科娃露出释然的微笑："去找...维塔利...他在..."
爆炸冲击波掀翻了整个控制台。我被气浪推到墙边，看到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冲进实验室。他们的制服上不再是净世会的标志，而是"国际量子安全局"的徽章。
领队的男人摘下头盔，露出令我血液冻结的面容——又一个陆钰尘，但比07号更年长，左眼是机械复眼，右眼却是纯粹的蓝色。
"209号。"他的声音带着机械音，"放下量子载体，你被逮捕了。"
沃尔科娃突然从地上暴起，扑向控制台。在她按下某个隐藏按钮的瞬间，整个实验室陷入黑暗，只有我手中的雪花密钥发出微光。
"跑！"她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电梯密码是19731128！"
机械视力让我在黑暗中仍能看到轮廓。我冲向电梯，身后响起能量武器的嗡鸣和沃尔科娃最后的惨叫。电梯门关闭的瞬间，领队冲到了门前，机械眼闪烁着危险的红光。
"你逃不掉的，209。"他的声音通过门缝传来，"所有出口都被封锁了。"
电梯上升时，我检查手中的密钥。当手指触碰某个纹路时，07号的量子信号突然清晰起来：
"景宝...听我说...安全局已经被13号渗透...不要相信任何..."
信号突然中断，电梯猛地顿住。门开时，我面对的却不是入口层，而是一个陌生的实验室。正中央的培养舱里，漂浮着个让我呼吸停滞的身影——
07号。
完整的、未被分解的07号，浸泡在蓝色营养液中，胸口连接着数十条数据线。更可怕的是，周围的舱体里还漂浮着其他版本的陆钰尘：01号歼灭型、13号追击者、甚至还有看起来完全人类的版本。
"欢迎来到克隆管理中心。"领队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他不知用什么方法提前到达了这层，"你可以叫我05号，监管型。"
我后退着靠近07号的培养舱，密钥在掌心发烫："放我们走。"
05号笑了："'我们'？多么有趣的说法。"他指向培养舱，"那只是具空壳，07号的量子意识还在阿尔法系统里。"
"你错了。"我握紧密钥，皮肤下的金脉全部亮起，"我带回了他的核心签名。"
当密钥接触培养舱的瞬间，整个实验室亮起刺目的蓝光。警报声尖啸着响起，培养舱一个接一个爆裂，营养液如暴雨般倾泻而下。05号发出不似人类的怒吼，机械臂弹出能量刃向我刺来。
千钧一发之际，07号的培养舱炸开了。他金蓝色的眼睛在液体中睁开，机械手精准地抓住了05号的刀刃。
"抱歉打断你的独裁秀，05。"07号的声音带着熟悉的静电噪音，"但我得和我的量子伴侣谈谈。"
他赤裸的身体上还连着断裂的数据线，但动作快如闪电。一记精准的能量冲击打在05号的机械眼上，逼得对方踉跄后退。
"走！"07号抓住我的手，冲向紧急通道，"密钥激活只有三分钟窗口期！"
我们撞开防火门，跌入漆黑的楼梯井。上方传来05号愤怒的咆哮和更多士兵的脚步声。07号的状态极不稳定，人造皮肤大面积脱落，露出下面的机械结构。
"顶层平台！"他推着我向上爬，"沃尔科娃准备了——"
子弹从下方射来，擦过他的机械肩，火花四溅。我们拼命攀爬，终于撞开通往屋顶的门。北极光在夜空中疯狂舞动，而等待我们的不是救援直升机，而是台老式雪地摩托。
"骑过这玩意儿吗？"07号跨上摩托，发动机发出垂死般的轰鸣。
我跳上后座，双臂环住他的腰："没有！"
"那就抱紧了！"他猛拧油门，摩托冲下斜坡的瞬间，身后的屋顶被炸成火球。
我们在暴风雪中疾驰，07号的机械体在低温下发出不祥的嘎吱声。密钥在口袋里发烫，指引着某个方向。
"去哪？"我在他耳边大喊。
07号的头盔面罩上突然投影出地图，红点标记着十公里外的某个坐标："A区初始实验室！沃尔科娃说那里有——"
一枚导弹从后方袭来。07号猛打方向，摩托在雪地上甩出危险的弧线。爆炸冲击波把我们掀翻，两人在雪地里滚出十几米。
当我挣扎着爬起来时，看到05号带着六名士兵从运输机上索降而下。07号的机械腿被炸断了，能量液在雪地上晕开刺目的蓝。
"拿好密钥！"他把雪花金属片塞进我手里，"去找维塔利！他在——"
05号的能量刃刺穿了07号的胸膛，精准命中核心处理器。07号的金蓝色眼睛闪烁了一下，最后定格在我脸上。
"下次循环见..."他的声音合成器发出最后的静电噪音。
05号拔出染血的刀刃，转向我："最后一次机会，209。交出密钥。"
我握紧金属片，皮肤下的金脉全部亮起。密钥突然展开成复杂的立体结构，雪花纹路投射出全息地图——指向北极圈更深处的一个未标记地点。
"你根本不懂什么是量子纠缠。"我对05号说，然后按下了密钥中心的按钮。
世界在炫目的白光中溶解。最后看到的，是07号残破的躯体在雪地上微笑，以及05号惊恐的表情——他终于意识到，自己追捕的从来不是209号实验体。
而是量子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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