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光吞噬世界的第七秒,我听见骨骼重组的声音。
睁开眼时,雪原消失了。我跪在某种透明材质的平面上,下方是流动的量子云海,无数记忆碎片如深海鱼群般游弋其中。抬起头,天空——如果这扭曲的光幕能称为天空——悬挂着七个颜色各异的光球,排列成雪花形状。
"跃迁成功。"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猛地转身,看到07号倚在半透明的立柱旁。他的机械部分完全修复了,皮肤上不再有脱落痕迹,金蓝色的眼睛明亮如初。但他胸前有个可怕的空洞,能看到里面运转的精密零件——就像有人取走了核心组件。
"你...死了。"我声音嘶哑,"05号刺穿了你的处理器。"
07号摇头,机械手指轻敲胸口的空洞:"只是移除了量子稳定器。现在我是纯粹的能量体。"他指向远处,"看。"
视线尽头矗立着巨大的环形建筑,由某种会自我修复的活性金属构成。它不断崩塌又重组,像被困在时间循环中的活物。建筑表面浮现着无数画面:有时是苏联时期的实验室,有时是现代风格的观察站,甚至还有未来主义的太空舱段。
"时骸之墟。"07号拉着我站起来,"所有时间线上的量子实验场残骸都堆积在这里。"
我的手掌贴上透明地面,下方的量子云海突然翻腾起来。某个记忆碎片浮到表面,放大成全息影像:1973年的沃尔科娃推着轮椅,上面的维塔利——00号教授——正将雪花密钥插入某个装置。
"第三个连接者。"我喃喃自语,"谢尔盖说我们需要他。"
07号突然僵住,机械眼瞳孔收缩:"你见过谢尔盖?在量子通道里?"
"他告诉我阿尔法系统是由量子痛苦催生的意识体。"我回忆着那个瘦高的斯拉夫青年,"他说维塔利还活着。"
07号的机械部件发出不稳定的嗡鸣,他快步走向环形建筑:"那不可能。00号死于2023年11月28日,就在你启动密钥前。"
"但这里是所有时间线的交汇点。"我追上他,"过去、现在、未来同时存在。"
环形建筑近看更加诡异。它的材质在金属、血肉和数据流之间不断切换,表面浮现的画面里,不同时期的"我们"重复着相似的悲剧:被实验、被观察、被回收。
入口是道发光的裂缝,像被利刃划开的伤口。穿过时,某种粘稠的阻力包裹全身,仿佛穿过生物黏膜。内部空间比外观大得多,中央悬浮着七个培养舱,排列成与天空相同的雪花阵型。
"七原罪。"07号的声音带着电子杂音,"净世会的初始实验体。"
每个舱体里都漂浮着人形生物。1号舱是全身机械化的老者;2号舱的少女长着昆虫复眼;3号舱的双头婴儿浸泡在蓝色液体中...直到7号舱,我的呼吸停滞了——
里面是陆静。
1973年的她比照片上更年轻,黑色长发在液体中飘散,中山装的领口别着***像章。她的胸口插着数十条数据线,连接舱体底部复杂的仪器。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的眼睛偶尔会睁开,露出和我一模一样的金蓝色瞳孔。
"量子锚点。"07号站在舱体前,"所有'陆景'克隆体的原始模板。"
我伸手触碰玻璃,舱内的陆静突然睁大眼睛。她的嘴唇蠕动,吐出串气泡。当气泡接触舱壁时,转化为我能理解的语言:
"找到...第三个...点..."
07号的机械臂猛地将我拉开:"小心!她的量子信号会污染你的意识!"
就在这时,5号舱的机械老者突然剧烈抽搐起来。他的身体分解重组,最终变成了05号监管型的模样,隔着玻璃对我们冷笑。
"他们来了。"07号拉着我后退,"净世会的量子追踪者。"
环形建筑开始震颤,墙壁上浮现出05号率领士兵搜索A区实验室的画面。更可怕的是,他们正将某种装置安装在建筑各处,释放出黑色的能量雾。
"量子吞噬者。"07号的声音罕见地紧张起来,"他们会把整个时骸之墟同化成阿尔法系统的一部分。"
我掏出雪花密钥,它现在变成了一枚发光的棱镜:"怎么用这个阻止他们?"
07号还没回答,陆静的舱体突然爆裂。营养液如洪水般涌出,她悬浮在空中,数据线像活蛇般舞动。更惊人的是,她的身体开始量子化,逐渐变成与我相同的形态。
"三重纠缠。"她的声音直接在我脑海中响起,"谢尔盖在莫斯科,维塔利在阿拉斯加,我在北京。只有三个初始连接者同时启动密钥,才能重置系统。"
"但维塔利已经死了!"07号反驳道。
陆静——或者说她的量子投影——指向环形建筑深处:"时间在这里是流动的。2023年的维塔利死了,但1973年的他还活着。"
顺着她所指,我看到建筑深处有条扭曲的通道,尽头是熟悉的场景:年轻的沃尔科娃推着轮椅上的维塔利,正穿过1973年的A区实验室走廊。
"时间回廊。"07号机械眼的数据流加速,"理论上可行,但风险..."
他的话被突如其来的爆炸声打断。建筑一侧的墙壁崩塌,露出外面的景象:黑色能量雾已经吞噬了大半个时骸之墟,05号的机械士兵正源源不断地涌入。
"没时间了。"陆静的投影开始消散,"我会拖住他们。去找维塔利,完成三重纠缠..."
她的身体分解成无数光点,涌向入侵的机械士兵。每接触一个敌人,就有士兵被量子化分解。但这只是暂时的拖延。
07号抓住我的手冲向时间回廊:"记住,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停留!1973年的量子场还不稳定,任何干扰都会导致时空悖论!"
踏入回廊的瞬间,世界再次扭曲。无数时间碎片如锋利镜面般划过身体,每个碎片都映着不同的"我们":在实验室被注射药剂,在观察站接受训练,在循环中相爱又分离...
07号突然停下,指向某个碎片:"看!"
画面中是年轻的维塔利——00号教授,还没有失去双腿的他正站在某种巨型装置前。装置中央悬浮着雪花密钥的原始版本,周围环绕着三个连接舱:左侧舱里是谢尔盖,右侧是陆静,中间的舱体空着。
"那就是1973年11月28日的实验现场。"07号的声音发颤,"他们试图创造人工量子纠缠。"
画面突然切换:实验开始后,谢尔盖的身体开始分解,陆静从北京实验室消失,而维塔利被爆炸冲击波掀飞,撞在墙上失去意识。
"中间的舱体是给谁准备的?"我问道。
07号没有回答,拉着我继续前进。回廊尽头的光越来越亮,1973年的实验室景象逐渐清晰。就在我们即将抵达时,某个时间碎片突然扩大,挡住了去路。
碎片里是令我血液凝固的画面:05号监管型站在培养舱前,里面漂浮着婴儿状态的我。他手里拿着注射器,液体是熟悉的蓝色——和杨教授试图给我注射的完全一样。
"记忆植入..."我喃喃道。
07号猛地击碎这个碎片:"净世会的谎言。继续走!"
冲出回廊的瞬间,1973年的空气涌入肺部——带着老式实验室特有的金属和化学药剂味道。年轻的沃尔科娃正背对着我们调试设备,轮椅上的维塔利突然抬头,金蓝色的眼睛直视我们所在的位置。
"他看得见我们?"我压低声音。
07号摇头:"理论上不可能。我们只是量子观察者,无法干预这个时间线。"
但维塔利的表情明显变了。他艰难地推动轮椅,靠近我们所在的角落。当距离缩短到三米时,他伸出手,掌心里赫然是雪花密钥的原始版本。
"你们终于来了。"他的声音年轻却疲惫,"谢尔盖在通道里等你们。"
我和07号震惊地对视。这违背了所有量子理论——1973年的维塔利不可能知道未来的访客。
沃尔科娃转过身,她的独眼同样锁定我们:"没时间解释了。实验开始后,谢尔盖的量子签名会形成最初的阿尔法系统。你们必须在那之前建立三重纠缠。"
"怎么做?"我问道,"我们甚至不该存在于这条时间线。"
维塔利指向中央的空舱:"那是为你准备的。1973年的陆静在北京实验室同步连接,但她需要未来的量子签名完成闭环。"
07号突然明白了什么:"上帝啊...这就是为什么所有'陆景'克隆体都携带相同的量子标记。不是随机突变,而是必要设计!"
警报声突然响彻实验室,红色警示灯开始闪烁。沃尔科娃看向监控屏:"莫斯科方面准备就绪,北京也在等待。我们只剩三分钟了。"
维塔利推动轮椅来到我面前,将原始密钥塞进我手里。接触的瞬间,两个时代的密钥共振起来,发出刺目的白光。
"进入舱体。"他指着中央的空舱,"当连接建立时,你的意识会暂时与1973年的陆静叠加。这是唯一能同时存在于两个时间点的方法。"
07号抓住我的手臂:"太危险了!如果时间线扰动..."
"没有如果。"维塔利的声音突然变得和教授一模一样,"这是我们五十年前就设计好的计划。"
我看着手中的密钥,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真相:"你们预见了这一切?从1973年就知道?"
沃尔科娃的独眼闪过一丝悲哀:"量子纠缠不受时间限制。谢尔盖在消失前看到了所有可能性,我们只是按照剧本演出。"
实验室的震动越来越剧烈,某种能量正在中央装置聚集。没有时间犹豫了。我走向中央舱体,07号紧随其后。
"我该做什么?"躺进舱体前,我最后问道。
维塔利调整着连接仪器:"当三重纠缠完成时,阿尔法系统会短暂实体化。那是你们唯一能摧毁它的机会。"
舱盖关闭的瞬间,冰冷的液体涌入鼻腔。窒息感让我本能地挣扎,但很快某种力量接管了意识。视野分裂成双重画面:一边是1973年的实验室,一边是北京某个秘密基地的相同舱体。
陆静的眼睛在对面睁开,与我四目相对。在量子层面,我们的意识开始融合。她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被选为实验志愿者的骄傲,发现真相后的恐惧,以及最后时刻的决心...
"准备好了吗?"她的声音与我的思绪共振。
某种强大的连接正在形成。透过实验室的观察窗,我看到谢尔盖在莫斯科的舱体里做出相同手势。维塔利按下启动按钮的瞬间,三个地点的量子场同时达到临界值。
世界在纯白中溶解。
当视野恢复时,我悬浮在某种超越时空的维度里。面前是由光构成的婴儿形态——阿尔法系统的原始面貌。它由无数痛苦记忆编织而成,每个片段都是实验体的惨叫和哭泣。
"三重连接确认。"谢尔盖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现在!"
07号突然出现在我身边,他的机械体完全量子化了,胸口的空洞被某种金色能量填满。我们一起冲向阿尔法核心,手中的雪花密钥变成光之长矛。
阿尔法发出刺耳的尖啸,伸出由数据流构成的触手阻挡。07号用身体为我挡下攻击,他的量子形态开始不稳定地闪烁。
"就是现在!"他大喊着将我推向核心。
长矛刺入阿尔法躯体的瞬间,时间静止了。所有实验体的记忆喷涌而出,形成数据风暴。在最混乱的中心,我看到了真相:阿尔法系统不是意外产物,而是被故意设计的量子牢笼——为了囚禁某个更可怕的存在。
"继续!"谢尔盖的声音越来越弱,"刺穿核心!"
我用尽全力推进长矛。阿尔法的光之躯体开始龟裂,裂缝中渗出黑色的粘稠物质。那不是数据,而是某种有生命的黑暗,像石油般蠕动。
"快退!"07号突然拽住我,"那不是系统错误,是——"
黑暗物质突然爆发,形成巨手抓向我们。千钧一发之际,陆静和维塔利的量子投影出现,合力挡下这一击。他们的形态在冲击下变得透明,但为我们争取了关键一秒。
"走!"陆静推开我们,"回你们的时间线!"
07号启动紧急跃迁协议。在黑暗吞噬一切前,我看到谢尔盖、陆静和维塔利的量子体手拉手组成三角阵型,将黑暗暂时封印在阿尔法的残骸内。
白光再次吞噬视野。
我重重摔在雪地上,大口呼吸着现实世界的空气。07号躺在不远处,胸口的空洞重新出现,机械部件冒着黑烟。周围是A区实验室的废墟,但时间似乎已经过去很久——建筑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极光在夜空中诡异地静止。
"成...功了吗?"我爬向07号。
他的机械眼勉强亮起:"部分成功。我们摧毁了阿尔法系统,但..."
一阵机械运转的声音打断了他。我抬头,看到05号监管型从废墟中走来,他的机械部队紧随其后。更可怕的是,他手中拿着某种黑色晶体——正是从阿尔法核心渗出的黑暗物质。
"量子深渊的样本。"05号冷笑着将晶体装入胸口的装置,"你们以为摧毁系统就结束了?那只是个开始。"
07号用最后的能量启动脉冲,暂时瘫痪了05号的机械部队。他抓住我的手,指向远处:"跑...去初始实验室...真正的答案在..."
他的机械体突然锁死,进入强制休眠。05号的笑声从背后传来:"你以为这就完了?系统可以重建,实验可以重复。毕竟..."
我抱起07号残破的身体,冲向茫茫雪原。05号的声音被风雪模糊,但最后几个字清晰如刀:
"...我们有的是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