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拍打着琴房的窗户，佳瑶瑶盯着手中泛黄的照片，指尖微微发抖。照片上的年轻母亲笑得那么自然，与现在判若两人。她小心翻过照片，再次确认那行字迹："给J，愿你的梦都能实现。——L"
琴房门突然被推开，佳瑶瑶慌忙将照片塞回乐谱堆。林教授站在门口，头发微微被雨水打湿，手中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
"你的。"她简短地说，将信封放在钢琴上，转身离开。
佳瑶瑶等到脚步声远去，才打开信封——是诗悦悦从美国寄来的明信片，正面是罗德岛设计学院的风景照，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字：
"瑶瑶！这里超棒！我遇到了一个超酷的音乐教授，他听了我们'三重奏'的录音后惊为天人！说如果你想来，他可以帮你争取奖学金！想象一下，我们三个在美国重聚！PS：濯濯还是那么死板，但已经能弹《小星星》了！"
明信片最后画着三个简笔小人，手拉着手，头顶上歪歪扭扭地写着"三重奏forever"。佳瑶瑶的拇指轻轻摩挲过那些字迹，胸口泛起一阵温暖而酸涩的感觉。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佳瑶瑶重新拿起母亲的照片和那些信件。最下面一封的邮戳是最近的纽约，信封上有明显的折痕，像是被人反复打开又合上。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抽出了里面的卡片：
"亲爱的老师，
二十五年了，我依然每天练习您教我的指法。下个月将在卡内基音乐厅举办纪念音乐会，曲目中包括您最爱的肖邦《雨滴前奏曲》。如果您能来，将是我最大的荣幸。
永远的学生，
J"
卡片里还夹着一张音乐会门票——卡内基音乐厅，下月15日，杰森·威廉姆斯钢琴独奏会。佳瑶瑶听说过这个名字，新古典主义风格的著名钢琴家，近年来在国际上备受赞誉。
母亲认识杰森·威廉姆斯？而且是"老师"？那个J就是照片上的年轻人？无数疑问在佳瑶瑶脑海中盘旋。她小心地将所有东西放回原处，只留下那张音乐会门票。
晚饭时，餐桌上只有简单的炒青菜和米饭。自从庄姨离开后，家里的饭菜变得极其简朴——林教授显然不擅长烹饪，而佳瑶瑶连煎蛋都会烧焦。
"妈，"佳瑶瑶鼓起勇气开口，"我今天整理乐谱时看到一张照片......"
林教授夹菜的手顿了一下，但表情未变："什么照片？"
"您和一个年轻人的合影，在钢琴旁边。"佳瑶瑶直视母亲的眼睛，"背面写着'给J'。"
筷子轻轻搁在碗上的声音在寂静的餐厅里格外清晰。林教授慢慢抬起头，眼神复杂："你还看到了什么？"
"一些信，还有......"佳瑶瑶深吸一口气，"卡内基音乐会的门票。"
出乎意料的是，母亲没有发怒。她只是站起身，走向客厅的钢琴，佳瑶瑶跟在她身后。雨声渐歇，月光透过云层，在黑白琴键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林教授的手指轻轻抚过琴键，没有按下去："杰森·威廉姆斯是我二十五年前的学生，也是......"她停顿了一下，"我曾经有机会去茱莉亚音乐学院深造，但因为外婆突然生病，不得不放弃。"
"那J......杰森去了？"
"带着我所有的笔记和指导。"母亲的声音带着一丝佳瑶瑶从未听过的温柔，"他每隔几年都会寄信来，告诉我他的近况，邀请我去听他的音乐会。"
"您从来没去过？"
林教授摇摇头，月光下她的侧脸显得格外疲惫："每次我都告诉自己下次一定去，然后......"她的声音低下去，"就没有下次了。"
佳瑶瑶突然明白了母亲对她的严苛要求背后隐藏着什么——那是一个音乐家对另一个音乐家的期待，也是一个放弃梦想的人对继承者的执念。
"那首《未完成的梦》，"佳瑶瑶轻声问，"是写给杰森的吗？"
母亲的手指终于落在琴键上，弹奏出几个忧伤的音符："是写给我们没能一起走的路。"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佳瑶瑶想起自己拒绝国际音乐学院时母亲的愤怒，现在终于理解了那种情绪——那不仅仅是对女儿前途的担忧，更是对自己过去选择的痛苦重温。
"妈，"佳瑶瑶鼓起勇气，"诗悦悦说罗德岛设计学院有教授愿意听我的演奏，可能......"
"你想去美国？"母亲突然转身，眼中闪过一丝恐慌。
"我只是......在考虑各种可能性。"佳瑶瑶谨慎地回答。
林教授的表情重新变得严肃："你已经拒绝了国际音乐学院，现在又要考虑一个设计学院的音乐项目？佳瑶瑶，你到底对自己的未来有没有规划？"
"我正在尝试找到自己的路！"佳瑶瑶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而不是沿着您为我设计的轨道走！"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母亲的脸色瞬间苍白，嘴唇颤抖着像是要说什么，最终却只是转身离开，留下佳瑶瑶独自站在钢琴旁。
那晚，佳瑶瑶辗转难眠。凌晨两点，她轻手轻脚地下楼，发现琴房的灯亮着。门虚掩着，里面传来熟悉的旋律——《未完成的梦》，但比平时更加忧伤，更加......真实。
佳瑶瑶从门缝中看到母亲坐在钢琴前，背影比记忆中单薄许多。琴架上放着那张她和杰森的合影，还有一封展开的信。林教授弹到一半突然停下，双手捂住脸，肩膀微微颤抖。
佳瑶瑶从未见过母亲哭泣。那个永远坚强、永远正确的林教授，此刻像个普通人一样脆弱。她悄悄退回楼梯，胸口像被什么东西重重压着，呼吸变得困难。
第二天早晨，餐桌上放着简单的早餐和一张便条："我去学校开会，晚上不回来吃饭。"字迹略显潦草，不像母亲一贯的工整。
佳瑶瑶独自吃完早餐，收拾碗筷时发现垃圾桶里有一张撕碎的纸——隐约可见"卡内基"和"杰森"的字样。母亲撕掉了音乐会门票？为什么？
琴房里，《未完成的梦》乐谱还摊开在钢琴上。佳瑶瑶坐下来，尝试弹奏。曲子比她想象的更难，那些复杂的情感转换需要极高的技巧才能表达。弹到第三页时，她突然有了灵感，开始即兴加入一些现代和声和节奏变化。
音乐变得不一样了——依然忧伤，但多了几分希望；仍然复杂，却更加自由。佳瑶瑶完全沉浸其中，甚至没注意到有人站在门口。
"这是......我的曲子？"母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佳瑶瑶猛地回头，心跳如鼓："我以为您去开会了......"
"取消了。"林教授走近钢琴，表情难以捉摸，"你改编了我的曲子。"
这不是问句，但佳瑶瑶还是点点头："我只是......尝试了一些不同的和声......"
令她惊讶的是，母亲没有发怒，而是坐在她旁边的琴凳上："再弹一次。"
佳瑶瑶深吸一口气，重新开始演奏。这次，母亲静静地听着，当佳瑶瑶弹到改编的部分时，她微微皱眉，但没有打断。
曲终时，琴房里一片寂静。佳瑶瑶紧张地等待母亲的评价。
"......有趣。"林教授最终说道，语气中有一丝佳瑶瑶从未听过的犹豫，"技术上不够成熟，但......有想法。"
这几乎是母亲给过的最高评价。佳瑶瑶惊讶地看着她。
"我收到庄姨的邮件。"林教授突然转换话题，"她说柏林音乐学院下个月有开放日活动，如果你有兴趣的话。"
佳瑶瑶瞪大眼睛："庄姨怎么会......"
"我请她帮忙留意德国的音乐教育情况。"林教授站起身，语气重新变得公事公办，"毕竟你德语学得不错。"
直到母亲离开房间，佳瑶瑶才反应过来——母亲在为她寻找留学机会？不是反对她出国吗？还是说......母亲开始接受她的选择，只是用自己的方式？
下午，邮递员送来一个包裹，是亚濯濯从美国寄来的。里面有一张CD和一封信：
"瑶瑶，
随信附上我们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公开表演的录音，我请学校的音频工程师做了专业处理。听起来或许稚嫩，但很真实。
PS：悦悦提到的教授确实很欣赏你的才华，但你不必感到压力。无论在哪里，真正的音乐都会找到出路。
濯濯"
佳瑶瑶将CD放进播放器，三人演奏的《平行线》流淌而出。经过专业处理后，音乐更加清晰——诗悦悦偶尔走音的吉他，亚濯濯精准但略显僵硬的小提琴，还有她自己那时而克制时而奔放的钢琴声。那是她们十七岁的夏天，充满无限可能的时刻。
晚上，佳瑶瑶做了一个梦：她站在卡内基音乐厅的舞台上，弹奏着改编版的《未完成的梦》，台下坐着母亲、诗悦悦、亚濯濯和庄姨，还有一个戴眼镜的陌生男子——想必是杰森·威廉姆斯。演奏结束时，所有人都站起来鼓掌，包括一向严肃的母亲，她脸上带着那张旧照片里的笑容。
醒来时，枕边湿了一片。窗外，新一天的阳光照在钢琴上，那台见证了三代人梦想与遗憾的乐器，静静地等待着下一个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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