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蜜的甜香弥漫在厨房里，佳瑶瑶看着母亲笨拙地搅拌着玻璃杯中的柠檬片。林教授的额头上有细密的汗珠，眉头紧锁，仿佛在进行一项精密实验而非泡一杯简单的茶。
"妈，我自己来就好。"佳瑶瑶伸手想接过杯子。
"别动。"林教授拍开她的手，继续专注地调整蜂蜜和水的比例，"庄姨说过，必须三勺蜂蜜配200毫升温水，柠檬要切薄片不是块......"
佳瑶瑶抿住嘴唇忍住笑意。自从上周那次关于《未完成的梦》的对话后，母亲变得......不一样了。依然严厉，但偶尔会流露出一种笨拙的温柔，就像现在这样。
"给。"林教授终于将成品推到佳瑶瑶面前，表情介于期待和忐忑之间，"尝尝看。"
佳瑶瑶喝了一口——太酸了，柠檬根本没去籽，而且蜂蜜沉在杯底没完全融化。但她还是微笑着点头："好喝。"
林教授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气，转身开始收拾流理台上的一片狼藉——切得歪歪扭扭的柠檬皮、洒出来的蜂蜜、用过的五六把勺子......
看着母亲罕见的忙乱样子，佳瑶瑶胸口涌起一股暖流。这个曾经在她心中无所不能的严母形象，如今正一点点被更真实、更人性化的模样所取代。
"对了，"林教授背对着她说，"明天下午三点，穿正式一点。我带你去见个人。"
"谁？"
"杰森·威廉姆斯。"母亲的声音平静，但手指紧紧攥着抹布，"他提前来中国了，有个大师课。"
玻璃杯从佳瑶瑶手中滑落，在厨房地砖上摔得粉碎。
"小心！"林教授迅速蹲下收拾碎片，却因为动作太急被划伤了手指。鲜红的血珠冒出来，滴在白色地砖上格外刺眼。
"妈！"佳瑶瑶慌忙抓过纸巾按住伤口。
两人蹲在厨房地上，手指因为同一张纸巾而相触。林教授突然轻声说："我没事。去换衣服吧，你的钢琴课要迟到了。"
佳瑶瑶这才想起今天约了新的钢琴老师——母亲终于同意她尝试现代音乐风格，不再只专注于古典演奏技巧。
新老师姓陈，是个三十出头的青年钢琴家，穿着牛仔裤和格子衬衫就来上课，与佳瑶瑶过去那些西装革履的老派老师截然不同。
"哇，你改编的这首曲子很有意思！"听完佳瑶瑶弹奏的《未完成的梦》变奏版，陈老师兴奋地拍大腿，"原曲是谁的作品？"
"我......我妈妈的。"佳瑶瑶有些不好意思。
"真的？能介绍我认识吗？这曲子写得太好了，就是有点......"陈老师斟酌着用词，"过于克制？而你加入的这些现代元素正好给了它新的生命力！"
下课回家路上，佳瑶瑶脑海中回响着陈老师的话。母亲的作品"过于克制"——这不正是母亲本人的写照吗？那个将全部情感压抑在冷静外表下的女人，只有在弹奏《未完成的梦》时才会偶尔流露真情。
回到家，佳瑶瑶发现母亲正在客厅里接待客人——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子，穿着休闲西装，正热情地与母亲交谈。看到佳瑶瑶进来，他立刻站起身，眼睛亮了起来。
"这一定是瑶瑶了！"他伸出手，声音温暖而富有磁性，"我是杰森·威廉姆斯，你妈妈最不听话的学生。"
佳瑶瑶惊讶地看着这个闻名世界的钢琴家——照片上的年轻人如今已鬓角微白，但眼中的热情丝毫未减。她偷偷瞄向母亲，发现林教授嘴角有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
"瑶瑶的钢琴很有天赋，"林教授说，语气是佳瑶瑶从未听过的......骄傲？"虽然最近总喜欢加些不必要的装饰音。"
杰森大笑："L老师，你还是老样子！音乐哪有什么'必要'和'不必要'，只有'真实'和'不真实'！"他转向佳瑶瑶，"听说你改编了你妈妈的作品？能弹给我听听吗？"
佳瑶瑶看向母亲，得到微微颔首后，才坐到钢琴前。手指落在琴键上的瞬间，她突然明白了这个场合的重要性——这是母亲主动为她搭建的桥梁，连接过去与现在，梦想与现实。
她开始弹奏自己改编的《未完成的梦》，加入了爵士和声和即兴段落。弹到一半时，她惊讶地听到另一段钢琴声加入——杰森坐在她左边，即兴演奏着对位旋律。两架钢琴的声音交织在一起，熟悉又新鲜，传统而现代。
曲终时，佳瑶瑶发现母亲站在窗边，背对着他们，肩膀微微颤抖。
"L老师，"杰森轻声说，"你的女儿比你当年更大胆。"
林教授转过身，佳瑶瑶震惊地看到母亲脸上有泪痕——这是她第二次见到母亲哭。
"她一向如此。"林教授说，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柔软，"从她四岁第一次拒绝按我的指法弹琴开始。"
杰森笑着摇头："而你却一直试图把她培养成另一个你。L老师，时代变了，音乐也在变。"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佳瑶瑶一眼，"就像这首改编，保留了原曲的灵魂，却给了它新的翅膀。"
那天晚上，杰森留下来吃晚饭——林教授亲自下厨，虽然最后大部分菜肴都太咸或太淡，但气氛却出奇地温馨。杰森讲述着他在世界各地的演出见闻，母亲偶尔插话，语气是佳瑶瑶从未听过的轻松。
"对了，"杰森突然说，"卡内基那场音乐会，我留了最好的位置给你和瑶瑶。"
林教授的手微微颤抖，汤匙碰到碗边发出清脆的声响："我们......"
"妈，"佳瑶瑶鼓起勇气，"我想去。"
一阵沉默。杰森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识相地起身告辞。送走客人后，母女俩站在门口，月光洒在两人之间的空地上，像一条银色的河流。
"你从没告诉过我关于杰森的事。"佳瑶瑶轻声说。
林教授望着远处的夜色："有些梦，做过了就该醒来。"
"那为什么一直保留那些信？为什么弹《未完成的梦》？"
母亲没有立即回答。夜风吹动她的发丝，月光下她眼角的细纹更加明显："因为......有些梦，即使醒了也会记得。"
这句话在佳瑶瑶心中回荡。她突然明白，母亲并非反对她追求梦想，只是害怕她像自己一样受伤，或者更糟——放弃后又终身遗憾。
"妈，"佳瑶瑶深吸一口气，"我想申请柏林音乐学院。"
她等待着母亲的反对，准备好了所有反驳的理由。但林教授只是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问："因为庄姨在那里？"
"部分原因是。"佳瑶瑶诚实地说，"但更重要的是，他们的教学理念更注重个人风格培养，而不是单纯的技术训练。"
"就像你的陈老师？"
佳瑶瑶惊讶于母亲竟然记得陈老师的名字："嗯，类似。"
林教授转身走向楼梯："明天把招生简章给我看看。"语气平静，仿佛只是在讨论明天的早餐菜单。
佳瑶瑶站在原地，不确定自己是否听错了。母亲没有反对？甚至没有质疑？这个晚上有太多第一次——母亲流泪，母亲微笑，母亲......妥协？
回到房间，佳瑶瑶的手机亮起——诗悦悦发来的视频通话请求。接通后，屏幕上出现诗悦悦红肿的眼睛和亚濯濯担忧的脸。
"瑶瑶！"诗悦悦带着哭腔喊道，"我完蛋了！教授说我的作品'缺乏文化深度'！什么叫文化深度啊？画几个京剧脸谱就叫有深度了吗？"
亚濯濯在背景中叹气："她连续三天没出宿舍了。"
佳瑶瑶看着屏幕里两个挚友，胸口涌起一阵思念："悦悦，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表演吗？你弹错了好几个音，但观众还是站起来鼓掌。"
"因为他们被濯濯的冰山脸吓到了！"诗悦悦抽噎着说。
亚濯濯翻了个白眼："因为他们感受到了真实。悦悦，你的画也是这样，不需要刻意追求什么'深度'，只要画出你真正感受到的。"
"哇，学霸什么时候变哲学家了？"诗悦悦眨着泪眼，但嘴角已经上扬。
三人就这样聊到深夜，隔着屏幕分享各自的挫折和小胜利。挂断前，诗悦悦突然说："瑶瑶，你变了。"
"什么？"
"说不上来，就是......更放松了？更像你自己了？"
佳瑶瑶想起今天与杰森的四手联弹，想起母亲眼角的泪光，想起那句"有些梦，即使醒了也会记得"。
"也许是因为，"她轻声回答，"我终于开始理解我妈妈了。"
躺在床上，佳瑶瑶想起明天要给母亲看的柏林音乐学院招生简章。那所学校的校训是什么来着？"让音乐成为跨越国界的语言"。就像她和诗悦悦、亚濯濯的友谊，跨越太平洋依然牢固；就像母亲和杰森的音乐连接，跨越二十五年时光依然鲜活。
窗外，月光照在钢琴上，那台见证了三代人梦想与遗憾的乐器，静静地等待着下一个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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