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文台事件的奖励缓解了凌轩的经济危机，但远不足以让他高枕无忧。新据点是个废弃的齿轮作坊，比之前的仓库更偏僻，空气中总弥漫着一股铁锈和机油的味道。
爱丽丝霸占了一个旧工作台，正对着那颗“快乐凝结物”玻璃珠和她的祖传秘典捣鼓着什么，嘴里时不时蹦出“灵能谐振”、“反向波长”之类的词。耗子则在清点所剩无几的金磅，唉声叹气地计算着还能买多少劣质麦酒。
这份脆弱的平静，被一位不速之客打破。
来者不是低级的信使，而是一名身着织命者协会“地下织机维护部”制式黑色风衣、脸上带着金属呼吸面罩的执行员。
他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门口，如同融入阴影的雕像，直到耗子差点撞到他身上才被发现。
执行员一言不发，只是递过一个冰冷的金属筒，筒身烙印着那个凌轩曾在铁砧办公室见过的、简洁而沉重的砧板徽记。
耗子接过金属筒，被那刺骨的寒意冻得一哆嗦，差点脱手：“嘶…这啥？冷链配送的审判书？”
凌轩拧开金属筒，里面是一卷光滑的、类似羊皮纸却闪着金属冷光的卷轴。展开后，上面用冰冷的能量符文烙印着信息：
“指令： 观测目标：‘渔夫’凌轩（临时编号曾：灰线-7），近期活动表现出非常规能量适应性及命运扰动特性。
事件：受邀参加‘锻造车间’预备役遴选测试。 时间：明日正午。 地点：协会总部，第七深层传送厅。 引荐人/监督员：铁砧（地下织机维护部第三分队队长）。
备注：缺席或测试未达标，将触发‘资源回收’协议。请妥善处理个人物品。——织命者协会，资源管理科”
内容依旧是命令式的通知，但落款和“资源回收”的字眼，透着赤裸裸的威胁。更让凌轩注意的是“引荐人”后面的标注——铁砧，那个冰冷评估他价值、核准他休假的清道夫主管，竟然还有另一重身份，并且似乎“看好”他？
“锻造车间…”凌轩低声重复。他听托里克模糊地提过，那是协会真正核心的部门，负责“处理”最棘手的问题和“重塑”最不稳定的因素，进去的人要么成为强大的兵器，要么成为…耗材。
“铁砧老大推荐的？”耗子惊讶道，“老大，这是要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啊！虽然听起来像是要去打黑工…”
凌轩面无表情地将卷轴扔回工作台。“不去。”
代价太大。他体内的力量虽然混乱，但至少属于自己。去了那里，恐怕连灵魂都会被重新“锻造”成协会需要的形状。
是夜。
凌轩在作坊角落的吊床上陷入不安的睡眠。拒绝铁砧的画面和“资源回收”四个字在脑中盘旋。
梦境骤然扭曲。
他不再躺在吊床上，而是悬浮于一片无边无际的、粘稠的黑色海渊。上方没有天空，只有缓慢蠕动、散发着磷光的巨大胶状物，如同某种生物的颅内结构。海水冰冷刺骨，带着亿万生灵腐烂的甜腥气息。
一种低沉、冗长、足以碾碎理智的搏动从深渊之底传来，仿佛一颗巨大到无法想象的心脏在跳动。这不是声音，而是直接碾压在意识上的存在感。
接着，他看到了“它们”。
无数苍白、浮肿、扭曲的人形，如同被遗忘在深海无数纪元的溺尸，随着那恐怖的搏动缓缓漂荡、起舞。它们没有面孔，只有空洞的眼窝和撕裂到耳根的、无声尖啸的嘴。
它们的舞蹈缓慢而扭曲，充满了亵渎神圣的韵律。
“拒绝秩序…即是混沌…” “砧板…需承受锤锻…方能成型…” “归来…融入…永恒的…子宫…”
冰冷、滑腻、充满非人恶意的意念，如同深海章鱼的触手，缠绕并渗透他的思维，试图同化他的意识。
凌轩拼命挣扎，却发现自己连一根手指都无法动弹。他试图调动星辰之力、幽灵之力、甚至恶魔之力，却发现所有力量都沉寂如死水，仿佛被这片代表终极虚无的深海彻底压制。
深渊下的搏动越来越近，越来越响。黑色的海水开始向上隆起，形成一个巨大的、缓缓旋转的漩涡。
漩涡深处，隐约可见某种巨大到超越理解的、布满诡异几何图案和蠕动孔洞的结构正在上升……那是不可名状之本源，是疯狂与绝望的具象化！
强烈的窒息感和源自灵魂深处的战栗攫住了他！他感觉自己正被无可抗拒地拉向那个漩涡，要被那永恒的黑暗与疯狂彻底吞噬、消化！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瓦解的瞬间——
啪！
一声轻微的、如同电路短路的脆响，伴随着一股焦糊中带着奇异甜腻的气味，猛地刺破了梦境的粘稠感！
那只抓住他手腕的冰冷小手再次出现，力量微弱却带着一种决绝的、试图将他从深渊边缘拉回的意念！
凌轩猛地惊醒，从吊床上滚落在地，浑身被冷汗浸透，剧烈地喘息，心脏狂跳得像要炸开。那深海的低语和恐怖的窒息感如同跗骨之蛆，久久不散。
他下意识地看向手腕——那里依旧什么都没有，但空气中残留着一丝清晰的、混合了电路烧焦和某种糖果融化后的古怪气味。
是爱丽丝！她又尝试用她那半吊子的通灵术和炼金术干扰了这个噩梦！
“爱丽丝？”凌轩压下心悸，声音沙哑地喊道。
作坊里一片死寂，只有老旧齿轮偶尔咬合的吱呀声。耗子的鼾声不知何时停了，角落里传来他不安的翻身声。
凌轩有种不祥的预感，他快步走到爱丽丝占据的那个工作台。
工作台上一片狼藉。那本《奥古斯都家族秘典》摊开着，翻到某一页，上面用猩红的颜料绘制着一个被无数触手拖入深渊的人影，旁边标注着“不可回应的深潜召唤”。
几张画到一半就焦黑的符纸散落一旁，一个小型炼金阵中央有一小滩七彩的，正在凝固的、如同糖浆混合焊锡的怪异物质，散发着那焦糊甜腻的气味。旁边还有一个烧毁的、冒着青烟的小型通灵增幅器。
那颗彩色的“星核糖浆”玻璃珠滚落在桌角，下面压着一张纸条。上面是爱丽丝那标志性的、略显花哨却此刻有些颤抖的字迹：
“大佬！紧急情报！我用‘快乐凝结物’做放大器想帮你屏蔽那个‘深海电话’，结果好像…不小心接通了‘客服’？！对面是个大家伙！超级VIP那种！信号强得吓人！不过别慌！本美少女这就去用祖传的‘物理拔线大法’给它断网！等我凯旋！——你可靠又可爱的队友爱丽丝留”
纸条最下面还有一行几乎看不清的小字，仿佛写的时候手在抖：
“PS：如果…如果我账号突然下线了…记得帮我清空浏览器记录！特别是那个‘如何用通灵术丰胸’的搜索历史！求你了！！！”
凌轩的心彻底沉入了谷底。这个又菜又爱玩的自恋通灵师，真的闯大祸了！她不仅没解决问题，反而可能把她自己搭了进去，甚至加深了那种联系！
他立刻尝试通过右手背的幽灵船印记感知爱丽丝，反馈回来的却只有一片冰冷的、深沉的、如同昨夜梦境般的虚无和死寂。联系被彻底切断，或者被什么东西屏蔽、吞噬了。
耗子也彻底醒了，凑过来看完纸条，脸都绿了：“卧槽！接通客服？物理拔线？她当是修网吧路由器呢？！还清空记录？这下好了，人没了，社死也要避免了！”
网络梗也无法冲淡此刻沉重的气氛。爱丽丝失踪了。极有可能是被拖入了那个噩梦深处的、不可名状的恐怖领域。
凌轩握紧拳头，掌心的星络因愤怒和无力感而灼痛。
铁砧的冰冷邀请，协会的潜在威胁，诡异的深海噩梦，以及现在…因为试图帮他而失踪的爱丽丝…
这一切都指向了同一个方向——织命者协会，以及那片令人疯狂的深海。
他看向窗外，夜色依旧浓重，但离黎明不远了。
“耗子，”凌轩的声音冷得像淬火的钢铁，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碾碎，“准备一下。天一亮，我们去协会总部。”
“啊？真要去啊？去找铁砧自投罗网？”
“去找他‘报到’。”凌轩捡起桌上那颗冰冷的彩色玻璃珠，紧紧攥在手里，仿佛要捏碎它，“顺便…问问他们协会的‘客服’，能不能处理一下‘用户丢失’的问题。”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即将踏上不归路的决绝。那片深海，似乎早已张开了无形的触手，等待着他的到来。而这一次，他或许不得不主动走进那冰冷的“锻造车间”，去换取足以潜入深渊、将人捞回来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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