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疑是走向哲学的第一步。
——狄德罗
叔叔在跟客人喝酒，又谈论着税收和什么道路权，说着现在的粮价和行会，夏洛特呆在自己的房间里。
酒精的味道混着夜风钻过门缝，丝丝缕缕地飘进房间。夏洛特皱了皱鼻子，轻轻推开窗，冷风扑面而来，带着塞纳河的湿润气息，把那点酒气吹散了些。她趴在窗台上，目光漫无目的地落在街道上，手中的书页却迟迟没有翻动。
《百科全书》里的文字像一把钝刀，在她心里缓缓划过。
杜尔多给她的是《百科全书》的第一卷，里面的内容对她而言，有一点晦涩，但文字穿过纸面的冲击力，丝毫不弱。
书里的话让她第一次对自己从小被灌输的人生目标产生了动摇——嫁个贵族，做一个体面的夫人，这是母亲无数次对她耳提面命的话。
可巴黎的生活并没有如她想象中那般美好，叔叔费尽心思想要攀附的所谓大金融家们甚至连一个正眼都没给过他们。母亲带着她参加的几次晚宴，也让她更加清楚地意识到：他们的财力，在这座繁华的城市里，不过勉强算是中上水平，根本入不了贵妇们的法眼。
“也许我需要换个目标了……”夏洛特喃喃自语，将手指搭在书角，又停住了。“但换成什么呢？”
她的眉头微蹙，内心挣扎得厉害。《百科全书》中提倡的理性与批判精神深深吸引着她；但作为虔诚的教徒，她从出生起就信仰着神明。
“理性之光真的能驱散黑暗吗？还是说，我只是还未习惯光明？”
夏洛特没意识到，第二句话回答了第一句话，或者说，她意识到了，但是她在逃避。
“夏洛特！”
楼下传来杜尔多的声音，她猛地回过神，探出身子朝窗外挥了挥手。杜尔多站在街灯下冲她招手，示意她下来。
她转头看向母亲正在厨房忙碌的背影，随口扯了个理由：“我去看看杜尔多，他好像有急事！”说完便快步走出房门，绕开地上的空酒瓶，一路小跑下了楼。
“杜尔多，”夏洛特点了点头，然后注意到站在他旁边的少年。那少年穿着路易学院标志性的黑色长袍，手里拎着顶黑帽，神情温和而专注。她挑了挑眉，“不替我介绍下你的朋友？”
“哦，对了。”杜尔多拍了拍额角，笑道，“这就是我之前跟你提到过的卡米耶·德穆兰，他父亲是埃纳省吉斯地区的法官。”
“原来你就是卡米耶啊。”夏洛特抬起头，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同时提起裙摆行了一礼，“幸会，我是夏洛特·梅内特拉，兰斯人。”
“香槟之都的姑娘？”卡米耶微微一笑，礼貌地弯腰回礼，“听说杜尔多送了你一本西塞罗的《论法律》？读读罗马时期的书总是好的。”
“其实我更喜欢《百科全书》，”夏洛特咧嘴一笑，跟随两人朝街头的咖啡馆走去，“还有类似的书推荐吗？我想再找几本来看看。”
“我给你的只是第一卷，你可以去找其他几卷看看，另外，伏尔泰的《哲学通信》和卢梭的《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都很不错，”杜尔多为三人各点了一杯咖啡，又特意买了碟奶油泡芙放在夏洛特面前。
“先读完《百科全书》比较好，其他对你而言很晦涩，”卡米耶靠在椅背上，“你完全看懂了吗？”
“确实有些难懂，不过观点很新奇，不是吗？”夏洛特咬了一口泡芙，柔软的外皮在齿间破裂，甜腻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她眯起眼睛，轻声道，“狄德罗一定是个非常伟大的学者吧。”
杜尔多和卡米耶交换了一个眼神，随后杜尔多轻轻开口，充满敬佩的语气中，有一点悲哀的基调：“有些人点亮了黑暗，但黑暗畏惧光明，总试图将他们吞噬。”
这句话让夏洛特愣住了。回家的路上，她低着头，脑海中反复咀嚼着杜尔多的话。
启蒙带来的光明撕裂了黑暗，无论黑暗怎么阻拦，也挡不住人们奔向朝阳的步伐。
这周日的礼拜，夏洛特头一次没有全身心投入进去。
杜尔多在悲哀什么？回到家中的夏洛特翻动着《百科全书》试图理解里面的知识，这本书是一群人写成的，狄德罗先生是主编。
是不够完善吗？但里面的知识很多，夏洛特觉得它已经很完善了。
难道是——作者本人的经历吗？
狄德罗的名字夏洛特偶尔听人提起过，但她了解的不多，不过一个被反复提及的人，应该是鼎鼎有名的大人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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