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洛特胳膊上被划破的地方并不严重，伤口当天晚上就结痂了，母亲问起是怎么回事后，严令禁止她晚上出门。
父亲第二天联系了在巴黎包税所内，相对熟识的人。
这件事情可大可小，往大了说，可以定性成一场有预谋的袭击，针对的还是一位包税官的亲属！谁知道这种人日后会不会敢刺杀王国的包税官。
往小了说，夏洛特的伤口并不严重，如果她愿意选择退一步和解，对方第二天就能被放出来。
夏洛特的父亲是要把事情定性到前一种上去，这并非难事，巡警和包税官都是为王国效力之人，是国王的忠实臣民，是维持制度运作的官吏，在一些小事上，他们互相帮助。
何况还有杜尔多说出的，带着暗示性的话。
夏洛特自知自己没有足够泛滥的善心，去宽恕一个明显对自己有恶意的人。
但……过分削瘦，可以看得见骨头凸起的脸颊。
遍布着红血丝，几乎要从眼眶里调出来的眼球。
破损脏污的衣裳，粗糙发黑的手，凌乱干枯的头发。
莱昂踢了他一脚后，他就倒地不起，甚至他之前拿着匕首的手，都带着十足的颤抖。
根据巡警的消息，他被关入了圣费尔芒监狱，父亲联络的包税官向巡警表达了一些意愿，如果不出意外，他会被判处绞刑。
莫克·里德，对方的名字，兰斯人，家里是农民，早年在教会念过书，所以具备基本的读写能力。
后因为支付不起领主的苛税，失去了土地，父亲因此无法缴纳足够的税收，在包税所的逼迫下自尽，母亲因病去世。
一年前，他在兰斯因为抗税被通缉，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到巴黎当流浪汉的。
绞刑吗……
夏洛特并非反对死刑的人，相反，她认为死刑是必要的，对于一些罪大恶极的人来说，只有死亡能震慑住他们。
但这个案子，她作为受害者，认为死刑过重。
她的伤口已经快要愈合，其实本身就没有什么大碍，只是皮外伤，莱昂当时过度担心，她想起第二天，莱昂拿着管同学借的药来到她面前。
然后，她看着莱昂笨拙的看同学临时写的说明小纸条。
忙着补习成为一名炮兵军官所需知识的莱昂，没有太多精力学习什么包扎。
夏洛特笑了出来：“没有大碍，谢谢你帮了我，对了，我整理了一下一些算数的窍门，你看看你需不需要？”
回忆被楼下的呼喊声打断，来的是卡米耶和露西尔，夏洛特匆匆下楼，给了露西尔一个巨大的拥抱。
那件事情之后，大家有点自责那天玩闹的太晚了，一时兴起下，他们忘了巴黎的夜晚并非十分安全。
不过，他们和杜尔多之间的隔阂，因为这件突发事情，彻底化解。
“夏洛特，我们有些事情，想要跟你说。”露西尔欲言又止，“我带你过去，伊芙琳他们，已经到了。”
卡米耶似乎要说些什么，也被露西尔用眼神打断，夏洛特看着这两人之间的关系，被弄得一头雾水。
露西尔挽着夏洛特的手，去到街边的一处面包店，上了二楼的小包间。
伊芙琳、罗伯特、杜尔多、莱昂……这些人在夏洛特并不意外，但她颇感惊讶的是，布里索竟然也在。
自从她和露西尔从投资市场里收手后，二人跟布里索之间没有发生过任何关系了。
至于其他人，因为奥尔良公爵的关系，杜尔多可能和布里索有过交往，但伊芙琳怎么会和他认识？
“布里索先生是莫克·里德的辩护律师。”杜尔多开口解释。
“……”
这能辩护成吗？
“我做律师的能力远高于我写作的能力。”
夏洛特眼中的怀疑没有瞒过布里索。
“但是您出版的册子……”
后半句话她没说出来，那本册子的销量只能用惨淡两个字来形容。
“第一篇作品无法受到人们的欢迎很正常，但我不会因此而放下笔，律师也是我的职业，它为我提供写作所需的资金。”
“所以你最后写作花光了做律师赚来的钱。”露西尔毫不客气怼到。
“……”
“这些以后再说吧，”杜尔多将话题来回正轨，他看向夏洛特，“布里索先生希望能和你交涉，他在为莫克·里德争取免除绞刑。”
“以你的意见为主，如果你不想写下谅解书的话，我也不会再安排你和布里索先生见面，”杜尔多补充到，他知晓这件事情的苦主是夏洛特，谅解权只在夏洛特手里，“需要给你们单独谈话的空间吗？”
帮着布里索前线搭桥，是看在奥尔良公爵的面上。
至于其他人为什么在这里，莱昂是当事人之一，必须在。卡米耶是想当律师，再加上听说过布里索的名号，好奇过来。露西尔是和布里索有过接触，如果夏洛特和布里索争吵，可以缓和矛盾。伊芙琳为了收集下一次投稿素材，罗伯特纯属被伊芙琳拉过来的。
“需要。”布里索说道。
“不需要。”夏洛特同时开口。
她没等布里索再次开口，直接询问：“如果你是为了金钱而接受委托，为人辩护。你可以通过奥尔良公爵的关系，获得一些能为自己带来丰厚利润的案子。”
“莫克·里德自己就穷困潦倒，你赚不到多少钱。而且，你清楚，他为什么会面临绞刑，如果我不肯谅解，你给他辩护成功的可能性很低。”
“所以，请告诉我，你愿意为他辩护的理由，以及你为什么同情他。”
布里索没想到夏洛特这么直接抛出两个问题，他犹豫片刻，回答到：“第一，我反对死刑滥用。”
“第二，夏洛特·梅内特拉小姐，他是被包税体制逼到这一步的。”
“所以呢？我并不认为这和我有什么关联，他如果要向包税官复仇，有本事对总包税下手，跑过来袭击我？这是将怒火宣泄到无辜之人身上。”
“你了解王国的司法运作吗？”
“什么？”
“城市法院和领主法院大部分处理普通纠纷，王室法院和高等法院处理刑事案件，这件事情……在巴黎包税所一些人出面干涉下，从城市法院移交到了高等法院。”
“而且，如果他不能证明对你的攻击不是要伤害包税所官吏，乃至破坏王国税收体系的先前行动，他将按照这个被定罪。”
“我问过他，他对你出手，是有对于包税所的恨，他要找你哥哥的前任，也就是先前那个兰斯包税官，他要让对方付出一点恐惧的代价。他不知道你哥哥刚成为兰斯的负责人，找错了对象。”
“他没有要害你性命的想法，那把匕首，虽然磨过，但算不得十分锋利，而且尖头处被他弄断了。”
——
（补充：1.当时的制度上来说，领主法院和城市法院，可以处理民事案件，但刑事案件要交给高等法院）
（2.高等法院，分为巴黎高等法院和其他高等法院，前者带有一定xing/zheng权限，有登记或拒绝注册国王法令，行驶谏诤权促使法令修改的权力，审理全国范围内重大案件，也是王权和贵族博弈的场所。后者也有相关权限，但从实践来看，后者对于法令的态度，跟随前者。）
（3.关于当时的刑事审判，首先是采取纠问式诉讼，这个是大陆法系的特点，但当时还存在习惯法，我是没搞懂遇到习惯法怎么保证纠问式诉讼顺利进行的。其次是被告证明自己无罪，最后允许刑/讯/逼/供）
（4.布里索是写过书批评死刑使用，18世纪末已经有反对死刑的呼声了，但不能和现在的反对死刑划等号，呼吁者目的并非废除死刑，而是减少、审慎、从轻、避免。）
（5.其他三个好理解，从轻是什么意思？这不得不提废除酷刑的呼声，简单来说是减轻死者的痛苦，好奇的可以去搜一下车轮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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