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点前的叹息》

礼堂的彩灯串像被揉碎的星河，在每个人脸上投下变幻的光斑。宋知站在装饰着银色丝带的窗边，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玻璃上的霜花。窗外飘着今冬第一场雪，细碎的雪花撞在玻璃上，发出极轻的叹息。

"发什么呆？"简果汐突然从身后冒出来，高马尾上别着的荧光发卡在暗处闪着幽蓝的光。她往宋知手里塞了杯热可可，蒸腾的热气在寒冷中凝结成乳白的雾，"唐正舟刚才找你呢。"

宋知抿了一口甜腻的液体，温度从指尖一路蔓延到心脏。她环顾四周，终于在圣诞树旁发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唐正舟穿着黑色高领毛衣，正被顾南野和几个男生围着灌啤酒。暖黄色的灯光流淌在他的轮廓上，鼻梁那颗小痣在光影交错间若隐若现，像一颗迷失在夜色里的星辰。

"快去啊！"简果汐推了她一把，桃花眼里盛满狡黠的笑意，"再不过去你家那位要被灌醉了。"

宋知耳根发烫，却还是穿过喧闹的人群向他走去。空气中漂浮着奶油爆米花的甜香和劣质彩喷的化学气味，有人不小心踩到她的脚，道歉声淹没在震耳欲聋的音乐里。

唐正舟抬头看见她时，眼尾上挑的弧度柔软得不可思议。他伸手将她拉到身边，毛衣袖口擦过她的脸颊，带着淡淡的雪松香气。"怎么才来？"他俯身在她耳边问，温热的呼吸里混着啤酒花的苦涩。

"帮许老师整理演讲稿。"宋知仰头看他，发现他眼底泛着微醺的水光，"你喝了多少？"

唐正舟晃了晃手里的易拉罐，铝制表面凝结的水珠滚落到他腕骨凸起的凹陷处，像一滴透明的泪。"三罐半。"他轻笑，喉结随着音节上下滚动，"放心，醉不了。"

顾南野突然挤过来，微卷的刘海被汗水打湿贴在额前。他举起手机："还有五分钟零点！大家准备——"

整个礼堂瞬间沸腾起来。有人跳上椅子摇晃彩带喷罐，有人开始倒计时，声浪一波高过一波。唐正舟的手悄悄滑下来，握住宋知的。他的掌心滚烫，指纹间的薄茧摩挲着她手背敏感的肌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三！"

音响突然发出刺耳的嗡鸣，所有灯光在同一秒熄灭。黑暗像浓稠的墨汁倾泻而下，人群中爆发出惊喜的尖叫。

"二！"

宋知感觉到唐正舟的气息突然逼近。黑暗中所有感官都被无限放大——她闻到他衣领上残留的洗衣液清香，听到他略显急促的呼吸，甚至能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心跳震动。

"一！"

在欢呼声炸响的瞬间，一个温软的触感落在她的唇上。那不是一个娴熟的吻，更像是某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唐正舟的唇瓣带着啤酒的微苦和薄荷糖的清凉，颤抖得像风中的蝶翼。宋知睁大眼睛，在绝对的黑暗中看到无数彩色光斑在视网膜上跳舞，宛如宇宙大爆炸时的星云涌动。

光明猝然回归。唐正舟已经退开半步，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扇形的阴影。宋知注意到他耳尖红得几乎透明，像是要滴出血来。远处有人开始唱《友谊地久天长》，跑调的歌声在嘈杂中显得格外滑稽。

"你..."宋知刚开口，指尖就触到他脸颊上冰凉的湿润。她愣住了，"你哭了？"

唐正舟别过脸，喉结剧烈滚动了一下。窗外飘落的雪花映在玻璃上，像无数细碎的星光在他轮廓边缘闪烁。"没有。"他声音沙哑，"就是...突然怕失去你。"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刺入宋知的心脏。她想起药柜里越来越多的止痛药，想起母亲日渐消瘦的手腕，想起医生办公室里那个冰冷的数字——三个月。生命原来如此脆弱，就像此刻飘落在窗棂上的雪，随时可能消融殆尽。

"傻子。"她踮起脚，用拇指擦去他眼角的湿意，"我哪儿也不去。"

唐正舟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疼痛。他的瞳孔在变幻的彩灯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黑，像是暴风雨前最后平静的海面。"答应我，"他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永远别对我说谎。"

宋知望着他紧绷的下颌线，突然明白这个吻不是一时冲动，而是溺水者抓住浮木的本能。她轻轻点头，发梢扫过他的锁骨："我答应你。"

简果汐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身边，手里举着拍立得相机。"看这里！"她欢快地喊道。快门声响起的刹那，唐正舟迅速将脸埋进宋知的颈窝，只露出通红的耳尖。而宋知对着镜头微笑，眼角却闪着未落的水光。

照片慢慢显影：背景是模糊的彩带和人群，中央的他们像暴风眼中的孤岛。唐正舟在照片背面写了一行字，然后把相片塞进宋知的口袋："回家再看。"

回家的路上雪已经停了。唐正舟执意送她到楼下，积雪在我们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得像是能一直延伸到新的一年。

"到了。"宋知在单元门前停下，呵出的白气在空气中画出一个短暂的圆。

唐正舟站着没动，目光落在她冻得通红的鼻尖上。他突然伸手拂去她发间的雪粒，指尖在接触到皮肤时微微颤抖。"宋知，"他叫她的名字，像在念一句咒语，"明年也要一起跨年。"

这不是请求，而是某种近乎绝望的祈愿。宋知想起口袋里的照片，点点头："嗯，每年都一起。"

她在电梯里就忍不住掏出照片。唐正舟的字迹凌厉得像刀刻：「如果这是世界末日前的最后一个吻，我也没有遗憾了。」

电梯镜面映出她泛红的眼眶和微微肿胀的唇。宋知将照片贴在胸口，感受着心脏在相纸背面剧烈跳动。她知道，有些承诺就像雪夜的誓言，美丽却注定无法永恒。

推开家门时，单依正坐在沙发上叠衣服。她瘦得几乎脱形的身影在暖色灯光下像一幅褪色的水彩画。"玩得开心吗？"她问，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地。

宋知走过去抱住她，闻到熟悉的药香和淡淡的血腥气。"很开心。"她把脸埋在母亲肩头，不让对方看见自己的表情，"唐正舟...他吻了我。"

单依的手停顿了一下，随即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青春真好。"她轻声说，咳嗽声闷在胸腔里，"要珍惜啊。"

卧室里，宋知将照片小心地夹在日记本中。窗外又开始飘雪，一片雪花粘在玻璃上，慢慢融化成水痕，像一道无声的泪。她想起唐正舟说"怕失去你"时的表情，想起那个黑暗中的吻，想起母亲日渐频繁的咳血。

生命原来是由无数个瞬间组成的——有些明亮如跨年夜的彩灯，有些黯淡似病房里的监护仪。而此刻，她只想牢牢记住这个雪夜里所有的温度、气息与心跳，将它们封存在记忆的水晶球中，哪怕未来某天，这将成为她唯一能够握住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