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航海家的邀请函》

暮春的风裹挟着柳絮，在晴空中织出一张透明的网。宋知站在精品店的玻璃橱窗前，看着自己的倒影与身后川流不息的人群重叠又分离。四月的阳光已经有了初夏的锋芒，晒得她后颈微微发烫。橱窗里陈列着一艘精致的帆船模型，柚木甲板在灯光下泛着蜂蜜般的光泽，让她想起唐正舟锁骨间那颗同样颜色的小痣。

"选好了吗？"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薄荷糖的清凉。唐正舟拎着两杯冰奶茶走近，黑色T恤被汗水浸出深色的痕迹，勾勒出少年人特有的清瘦轮廓。他鼻梁上的小痣在阳光下格外醒目，像一颗被夏日提前点亮的星辰。

宋知接过奶茶，冰凉的杯壁立刻在她指尖凝出一层水雾。"这个怎么样？"她指了指帆船模型，"你继父不是航海家吗？"

唐正舟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他盯着那艘模型船，眼神锐利得仿佛要在柚木上凿出洞来。"付高昨天发来邮件，"他声音低沉，"邀请我和他们一起去环地中海航行。"

柳絮飘进宋知的奶茶杯，在琥珀色的液体表面打着旋儿。她想起一个月前在老宅阁楼里崩溃的唐正舟，想起那些散落的空药板，想起他手腕上已经结痂的伤痕。"你会去吗？"她轻声问。

"他包了艘豪华游艇。"唐正舟冷笑一声，指甲无意识地刮着奶茶杯上的冷凝水，"三层甲板，五个客房，还有他妈的水疗中心。"他的语气像是在描述某种刑具，"好像用钱就能抹掉我妈抛下我的事实。"

宋知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春日的阳光将两人相触的皮肤晒得发烫，唐正舟的手微微一颤，却没有躲开。他的指节修长，虎口处有一道月牙形的旧疤，摸起来像一段被岁月冲上岸的浮木。

"你妈妈还是爱你的。"宋知从包里掏出一张照片，是上次在老宅发现的童年照，"她只是...也需要幸福。"

唐正舟接过照片，指尖在母亲微笑的嘴角停留。阳光透过塑料封套，将那个温柔的笑容折射成七彩的光斑，落在他的锁骨上。"她的爱永远排在男人后面。"他声音沙哑，将照片塞回宋知手中，"先是酗酒的父亲，现在是这个满世界跑的航海家。"

精品店的门铃叮咚作响，一对情侣嬉笑着与他们擦肩而过。女孩的发梢扫过宋知的脸颊，带着草莓洗发水的甜香。唐正舟突然拉住她的手腕，将她拽进旁边无人的消防通道。昏暗的楼梯间里，尘埃在从气窗射入的光柱中缓慢浮动，像被按了暂停键的雪花。

"如果我答应去，"他的呼吸喷在她耳畔，带着奶茶的甜腻，"你会等我回来吗？"

宋知仰头看他。逆光中唐正舟的轮廓被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睫毛在脸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她突然想起跨年夜那个黑暗中的吻，想起他落在她颈间的泪水，想起他说"怕失去你"时颤抖的尾音。

"会。"她轻声回答，手指无意识地卷着他T恤的下摆，"但你得每天给我发邮件。"

唐正舟低笑一声，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鼻尖。"航海时信号很差。"他向前半步，将她困在墙壁与胸膛之间，"可能要攒一周的思念，才能发出一条简讯。"

宋知的脸颊烧了起来。她盯着唐正舟锁骨间的那颗小痣，看着它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像海面上的一座孤岛。"那...就写航海日记。"她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等靠岸时一起寄给我。"

一只麻雀落在气窗边缘，歪着头打量这对暧昧的少年人。唐正舟伸手拨开宋知额前的碎发，指尖在她眼尾的疤痕上停留。那道月牙形的白痕在昏暗光线下几乎隐形，像是被时光抚平的秘密。

"如果我掉进海里，"他半开玩笑地问，"你会哭吗？"

"我会跳下去把你捞起来。"宋知捶了下他的肩膀，"然后揍你一顿。"

唐正舟捉住她的手腕，掌心相贴时两人的脉搏奇迹般地同步了。他低头看她，眼尾上挑的弧度温柔得不可思议。"买那个帆船模型吧。"他最终说，"就当是...给我妈的结婚礼物。"

回到阳光下，世界重新变得喧嚣。宋知捧着包装精美的礼盒，看着唐正舟在收银台前签字的背影。他的肩胛骨在黑色T恤下若隐若现，像一对收拢的翅膀。她突然很想知道，当他在甲板上眺望无边无际的海平线时，会不会也像现在这样，带着某种隐忍的孤独。

"给。"唐正舟将购物袋递给她，里面除了模型还有一个小巧的贝壳挂坠，"送你。"

贝壳只有指甲盖大小，乳白色的表面泛着珍珠母的光泽。宋知将它举到阳光下，看见内壁折射出彩虹般的纹路。"这是...?"

"上周去海边捡的。"唐正舟别过脸，耳尖微微发红，"本来想做成项链..."

他的话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来电显示是"母亲"，那个自从再婚后就没再联系过的号码。唐正舟盯着屏幕，喉结上下滚动，像是咽下了一整片苦涩的海。

宋知轻轻握住他的手腕，感受到脉搏在皮肤下剧烈跳动。"接吧。"她柔声说，"也许她只是想听听你的声音。"

唐正舟按下接听键时手指微微发抖。电话那头传来模糊的女声，伴随着海浪的沙沙声。宋知看见他紧绷的下颌线渐渐放松，眼神中的冰霜被某种复杂的情绪取代。一只蝴蝶飞过他们之间，翅膀上蓝色的斑纹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是一小块会飞的海。

"嗯...礼物买好了..."唐正舟低声说着，目光却不自觉地追随着那只远去的蝴蝶，"下周三的船...我知道..."

挂断电话后，两人沉默地走在林荫道上。梧桐树的新叶投下斑驳的影子，在他们身上织出迷彩般的花纹。唐正舟突然停下脚步，将宋知拉进树影最浓密的一处角落。

"她说..."他的声音哽了一下，"给我留了视野最好的舱房。"

宋知踮起脚，轻轻抱住他。唐正舟的下巴抵在她发顶，呼吸吹动她细碎的刘海。"你会喜欢航海的。"她说着自己都不相信的谎言，"想想那些珊瑚礁，那些海豚..."

唐正舟收紧手臂，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疼痛。他的心跳透过相贴的胸膛传来，急促得像暴风雨前的闷雷。"宋知，"他唤她的名字，像是某种祈祷，"如果..."

"没有如果。"宋知打断他，将贝壳挂坠紧紧攥在手心，"你答应过我的，记得吗？明年还要一起跨年。"

远处传来轮船的汽笛声，悠长而寂寞。暮春的风突然转了向，将一片梧桐叶吹落在唐正舟肩头。宋知伸手拂去，指尖不经意擦过他的脖颈，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走吧。"唐正舟握住她的手指，掌心滚烫，"该回去了。"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长得像是能一直延伸到夏天的港口。宋知偷偷看着身旁人的侧脸，想起那个躺在阁楼里绝望的少年，想起他说"没人会在意"时破碎的眼神。现在他要驶向真正的大海了，带着满身伤痕和一艘柚木做的模型船。

而她能做的，只是攥紧这枚小小的贝壳，等待潮水将她的少年送回岸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