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帚粗糙的鬃毛刮过粗糙的水泥地面,发出单调而刺耳的“沙沙”声。丁程鑫背对着墙角蜷缩的身影,僵硬地、一下一下地扫着地上的玻璃碎片。每一片碎裂的棕褐色玻璃被聚拢到簸箕里,都像是把他刚才那些惊心动魄的记忆碎片也扫了进去,可那些碎片却顽固地在他脑海里反复折射出冰冷的目光、扣紧的手腕、甜蜜又阴冷的“阿程”……以及那几个刺目的针孔。
丁程鑫“贫血……铁剂……”
他机械地重复着马嘉祺给出的解释,试图用这轻飘飘的词语压住心底翻涌的寒意。扫帚柄硌着掌心,带来一点微不足道的真实感。身后很安静,只有毛巾摩擦湿发的细微窸窣声,还有那平稳得几乎没有起伏的呼吸声。
太安静了。安静得像暴风雨前粘稠的空气。
丁程鑫不敢回头。他强迫自己专注于眼前这片狼藉。深褐色的碘伏污迹顽固地渗进水泥地的细小孔隙里,像一块丑陋的、无法愈合的伤疤。他扫得很慢,很仔细,仿佛这清理工作是一项神圣的使命,能驱散这房间里无形的鬼魅。
终于,最后一点细碎的玻璃渣被扫进了簸箕。丁程鑫直起有些酸痛的腰,将簸箕和扫帚放回角落。他深吸一口气,混杂着灰尘、碘伏、消毒水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马嘉祺身上那种干净又带着点冷冽的气息的空气涌入肺腑,带来一阵窒息般的沉闷。
他必须面对。
慢慢转过身。
墙角,马嘉祺已经拿下了盖在头上的毛巾。湿漉漉的头发被胡乱擦拭过,几缕黑发凌乱地贴在光洁的额头和苍白的脸颊上,发梢还在缓慢地滴着水珠,顺着脖颈滑进宽大的领口。他依旧保持着蜷坐的姿势,受伤的左臂搭在曲起的膝盖上,右手抓着那条半湿的毛巾,垂在身侧。他微微低着头,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看不清眼神。
昏黄的灯光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宽大的T恤下摆堆叠在腰间,露出清瘦的腰线,整个人透出一种易碎的、被雨打湿的雏鸟般的脆弱感。刚才那点擦头发的笨拙动作似乎耗尽了他本就所剩无几的力气。
丁程鑫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再次落在那条左臂上。那道新鲜的擦伤在灯光下显得更加刺眼,边缘红肿,沾着灰黑的污迹。而在它上方几寸,靠近手肘内侧那片白皙的皮肤上,那几个暗红色的针孔印记,像几颗不怀好意的、微小的眼睛,无声地嘲笑着他试图说服自己的“贫血”谎言。
神经抑制剂……那瓶碎了、标签浸湿的药瓶……像幽灵一样在丁程鑫脑海里盘旋。
丁程鑫“我……”
丁程鑫的声音干涩地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捏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找回一点掌控感,
丁程鑫''我去给你拿点药,处理一下伤口。”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再次走向那个小药箱,背对着马嘉祺翻找起来。药箱里东西不多,几板常见的感冒药,一瓶紫药水(已经干涸了大半),还有一小卷医用胶布。他翻找的动作带着一种急躁的、刻意的忙碌,试图掩盖内心的兵荒马乱。
没有碘伏了。刚才那瓶是唯一的一瓶。
丁程鑫的手指在药箱里徒劳地翻找着,动作越来越慢。最终,他拿起那卷医用胶布和仅剩的几根棉签,又拿起旁边水壶里仅剩的一点凉水,倒进一个空的药瓶盖里。他深吸一口气,端着这简陋的“消毒”工具,再次转过身,走向墙角。
每一步都像踩在荆棘上。
他在马嘉祺面前一步远的地方停下,蹲下身。目光尽量避开马嘉祺的脸,只专注地落在那道伤口上。他拿起一根棉签,蘸了点凉水,动作迟疑地、带着明显的僵硬,朝马嘉祺手臂上的伤口伸去。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就在棉签冰冷的尖端即将触碰到红肿皮肤的瞬间——
马嘉祺“程程哥。”
马嘉祺的声音突然响起,很轻,带着一种刚睡醒般的、软糯的鼻音。
丁程鑫的手猛地一顿,棉签停在半空。他像是被惊扰的兔子,飞快地抬眼看向马嘉祺。
马嘉祺也正看着他。那双眼睛在凌乱湿发的阴影下,并没有预想中的冰冷或审视,反而带着一种纯粹的、近乎透明的迷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赖。他微微动了动那条受伤的手臂,眉头立刻因牵扯的疼痛而蹙起,发出一点细微的抽气声。他没有看伤口,反而将目光投向丁程鑫同样布满细小擦痕和淤青的手腕。
马嘉祺“你这里……也受伤了。”
马嘉祺的声音很轻,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关切,视线落在丁程鑫手腕上几道已经结痂的暗红色划痕上。那目光专注而纯粹,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质问和地上碎裂的药瓶从未存在过。
马嘉祺“疼吗?”
这突如其来的、带着笨拙善意的关心,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丁程鑫紧绷的心湖里激起一圈混乱的涟漪。他下意识地缩了缩手腕,仿佛那些旧痕被这目光灼痛了。疼?比起眼前这个谜团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寒意,这点皮外伤算什么?
丁程鑫“不……不疼。”
丁程鑫的声音有些发紧,他强迫自己重新低下头,将注意力集中在马嘉祺的伤口上。冰凉的棉签终于触碰到红肿的皮肉边缘。
马嘉祺“嘶……”
马嘉祺的身体明显地瑟缩了一下,手臂下意识地想往回抽。
丁程鑫几乎是条件反射地、用没拿棉签的左手,一把按住了马嘉祺试图缩回的手腕。动作快得他自己都愣了一下。掌心瞬间感受到对方手腕皮肤下温热的血管搏动和骨骼的坚硬触感。这触感让他心头猛地一跳,几乎是触电般想松开。
但马嘉祺却在他手掌下停止了退缩。他抬起眼,长长的睫毛上似乎还沾着一点未干的水汽,眼神湿漉漉地看着丁程鑫,声音带着点委屈的颤音:
马嘉祺“……疼。”
这一个字,像带着钩子,瞬间钩住了丁程鑫身体里某根最柔软的神经。他看着马嘉祺蹙起的眉头,看着那双写满痛楚和依赖的眼睛(那里面此刻似乎真的只有纯粹的痛楚和依赖),刚才强行构筑的防备和猜疑,在这份赤裸的脆弱面前,再一次摇摇欲坠。
他甚至忘了松开按住对方手腕的手。那温热的、跳动的脉搏透过掌心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慌的生命力。
丁程鑫“忍一忍,很快就好。”
丁程鑫的声音不自觉地放软了些,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近乎哄劝的意味。他放弃了用凉水清洗污迹(那只会更疼),只是用棉签极其小心地沾掉伤口边缘最明显的灰黑。动作比刚才轻柔了许多,带着一种近乎笨拙的、小心翼翼的专注。
马嘉祺安静地任由他处理,身体不再瑟缩,只是眉头依旧微蹙着,呼吸有些短促。他的目光不再看伤口,而是落在丁程鑫低垂的、近在咫尺的侧脸上。灯光勾勒出丁程鑫清秀的轮廓,挺直的鼻梁,紧抿的、形状优美的唇线。一缕汗湿的碎发垂落在他光洁的额角。
真好看。脆弱又倔强的样子,像被风雨摧折却不肯倒下的花茎。马嘉祺的舌尖无声地抵了抵上颚,感受着心底那阵因对方笨拙的温柔而升腾起的、滚烫的占有欲。阿程的手……正按着他的手腕。这感觉……真好。
丁程鑫用掉了两根棉签,勉强清理掉伤口周围明显的污迹。伤口本身还有些红肿,但没有出血。他拿起那卷医用胶布,撕下一小段。胶布粗糙的纸质背衬发出“嘶啦”的轻响。
丁程鑫“伤口有点红,贴一下,免得蹭脏了。”
丁程鑫低声解释着,声音有些疲惫。他拿着胶布,小心地靠近伤口,准备覆盖上去。
就在胶布即将贴上皮肤的瞬间,马嘉祺那只一直安静垂在身侧的右手,却突然抬了起来。
动作并不快,甚至带着点迟疑。他伸出的,不是去挡开胶布的手,而是那只没有受伤的、干净的右手。他的目标,是丁程鑫按在他左腕上的、丁程鑫自己的那只手。
丁程鑫的动作瞬间僵住,愕然地看着马嘉祺的手靠近。
马嘉祺的指尖带着一丝凉意,轻轻地、试探性地,触碰到了丁程鑫按在他手腕上的、丁程鑫的手背皮肤。
那触碰极轻,像羽毛拂过。
丁程鑫的身体一颤,像被电流击中,下意识地想抽回手。但马嘉祺的指尖却极其迅速地、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轻柔力道,缠绕了上来,不是抓住,更像是……一种依赖的、寻求安抚的触碰。他的指尖微微蜷起,带着一点细微的颤抖,轻轻地勾住了丁程鑫的一根手指。
马嘉祺“程程哥……”
马嘉祺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浓重的、仿佛浸透了水汽的依赖和一种奇异的、不易察觉的疲惫,
马嘉祺“你的手……好暖和。”
他的指尖冰冷,带着雨水的凉意,而丁程鑫的手因为紧张和之前的动作,掌心温热。这冰凉的触感贴着温热的皮肤,带来一种极其怪异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酥麻感。
丁程鑫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呼吸骤然停止。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背上那只苍白修长、带着微微凉意的手。马嘉祺的手指并没有用力,只是那样轻轻地、依赖地勾着他的食指。那姿态脆弱又充满信任,像一个溺水者抓住唯一的浮木。
可丁程鑫却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被触碰的地方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他想甩开,想尖叫,想立刻逃离,但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他看着马嘉祺低垂的眉眼,看着那浓密睫毛下投下的阴影,看着对方微微抿起的、毫无血色的唇……那份巨大的、无声的脆弱感,像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他死死地捆缚在原地。
他捏着胶布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塑料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想抽回自己的手,可马嘉祺那看似无力、实则带着一种奇异粘性的触碰,让他无法挣脱。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粘稠。昏黄的灯光下,墙角的地面上,两人的影子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态交叠着。丁程鑫的手按着马嘉祺的手腕,而马嘉祺冰凉的手指,则依赖地勾缠着丁程鑫的手指。
空气里,浓烈的碘伏味、消毒水味、潮湿的霉味……以及一种无声的、令人窒息的、名为“驯服”的气息,无声地弥漫开来。
温水,已经漫过了膝盖。
丁程鑫的挣扎,在对方示弱的姿态和无声的依赖中,正一点点变得徒劳。他僵持着,最终,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捏着胶布的手指缓缓松开了一点点力道。他没有再试图甩开那冰凉的指尖,只是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认命的僵硬,将撕下来的那块胶布,轻轻地贴在了马嘉祺手臂的伤口上。
粗糙的纸质背衬覆盖住红肿的皮肉。
胶布粘牢的瞬间,马嘉祺勾着丁程鑫手指的指尖,极其细微地、满足般地蜷缩了一下。
丁程鑫猛地闭上眼,一股深重的、带着血腥味的疲惫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