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秋分那天，梧桐巷的槐树开始飘黄。温禾抱着胶卷猫站在画架前，调色盘里的镉黄与赭石混出温暖的焦糖色，她正用食指把颜料抹成歪歪扭扭的圆圈——那是她眼里的太阳。顾言蹊蹲在旁边换胶卷，镜头不经意扫过女儿的帆布鞋，去年溅上的钴蓝颜料已褪成浅灰，鞋头的小蝴蝶却在阳光里振翅欲飞。

“言蹊妈妈，看！”温禾突然举起画笔，笔尖的颜料滴在胶卷猫的尾巴上，惹得猫甩着尾巴跳上窗台。沈念安端着热可可从厨房出来，围裙上还沾着面粉，发梢别着的不再是蝴蝶发卡，而是温禾今早送她的纸折星星。阳光穿过纱帘，在三人身上织出明暗交错的条纹，像谁在空气里编了块会呼吸的格子布。

“这是光的干涉。”顾言蹊指着窗纱投下的光影，拿起棱镜在地板上划出彩虹，“就像禾禾画里的颜色打架呀。”温禾似懂非懂地歪头，忽然抓起棱镜跑向阳台，阳光穿过玻璃和棱镜的双重折射，在墙上投出重叠的光谱，像两道彩虹在跳圆舞曲。胶卷猫伸出爪子去拨弄光斑，影子在光谱里忽明忽暗，成了会动的水墨画。

午后，三人在阁楼整理旧物。沈念安翻出一本褪色的素描本，里面夹着七年前在美术馆画的速写——当时顾言蹊正在拍穹顶的光束，侧脸被逆光勾出银边。温禾凑过来，小手指着画纸上的光斑：“妈妈的光！”顾言蹊笑着揉她的头发，阳光从阁楼斜窗照进来，在素描本上投下菱形的格子，与纸上的铅笔线条交叠，形成细密的干涉条纹。

“看这个。”顾言蹊举起两片透明胶片，让阳光穿过它们的缝隙。温禾惊呼着扑过去，只见墙上浮现出彩色的波纹，像把油彩滴进了水里。沈念安将温禾抱到腿上，用胶带把两片胶片固定成夹角：“这是光在玩叠叠乐哦，就像禾禾用不同颜色的积木搭城堡。”小女孩伸手去抓那些流动的光斑，却在触碰到墙的瞬间让波纹碎成光点。

傍晚，顾言蹊在暗房里冲扫阁楼拍的胶卷。温禾趴在显影液柜上，下巴抵着桌面，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相纸慢慢显形。当沈念安翻素描本的画面完全浮现时，温禾突然指着相纸上的干涉条纹：“彩虹吵架啦！”顾言蹊笑着点头，用镊子夹起照片：“对呀，这是光的小脾气，不过吵完架就会变成更漂亮的颜色呢。”

暮秋的雨夜，三人窝在沙发上看老电影。窗外的雨丝斜斜划过玻璃，路灯的光透过水痕在客厅地板上织出模糊的光斑。温禾忽然指着电视屏幕上的光晕：“和今天的彩虹一样！”沈念安往她手里塞了块薄荷糖，糖纸在灯光下泛起七彩光泽，像极了白天的胶片干涉纹。顾言蹊将镜头对准她们，取景器里，妻子的侧影与女儿的糖纸光斑重叠，成了带着烟火气的光谱。

深夜，温禾的咳嗽声打破了寂静。顾言蹊摸黑走进儿童房，看见沈念安正坐在床边，用温水擦拭女儿的额头。床头的棱镜被台灯照亮，在天花板上投出淡淡的彩虹，与落地窗外的雨幕形成奇妙的对照。温禾半睁着眼睛，忽然伸手抓住沈念安腕间的银镯子：“妈妈的光……”镯子上的刻字在灯光下若隐若现——那是她们结婚时互赠的信物，刻着“光与影的共振”。

“记得我们第一次看雨吗？”沈念安轻声说，指尖抚过温禾汗湿的发梢。七年前的暴雨夜，她们在美术馆躲雨，穹顶的漏水砸在玻璃展柜上，形成一圈圈彩色的干涉环。顾言蹊那时举着相机趴在地上，说这是“上帝打翻的调色盘”，而沈念安蹲在旁边，用手机拍下了她沾满雨水的睫毛。

胶卷猫跳上床头柜，尾巴扫过棱镜，彩虹光斑晃了晃，落在温禾的被子上。顾言蹊调整台灯角度，让光线穿过盛着温水的玻璃杯，在墙上投出更清晰的干涉条纹。温禾的视线追着那些条纹移动，渐渐露出困意，薄荷糖的甜香混着药水味，在暖黄的灯光里酿成温柔的漩涡。

顾言蹊看着沈念安给温禾掖好被角，忽然发现妻子眼角的细纹在光影里若隐若现——那是时光与爱的干涉条纹，是比任何光谱都更璀璨的存在。而温禾睫毛上的水珠，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在台灯下折射出微小却坚定的光，像即将破土的种子，蓄满了整个春天的能量。

窗外的雨还在下，雨滴敲打玻璃的节奏与温禾逐渐平稳的呼吸重合。顾言蹊关掉台灯，牵着沈念安走向卧室，身后的儿童房里，棱镜仍在悄悄工作，将月光与路灯揉成细碎的光斑，轻轻撒在小女孩的梦境里。在那里，光的干涉不再是课本上的公式，而是妈妈的吻，是薄荷糖的甜，是胶卷猫尾巴扫过的温柔风，是永远不会失衡的，爱的共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