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暗下去，又固执地被她按亮。那行冰冷的字——“明天下午五点，医院后门小花园，见一面。”——像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她的视网膜。
去？不去？
这两个念头在她脑海里展开了一场无声的拉锯战，激烈得让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不去！她几乎要尖叫出声。下午病房里的狼狈还历历在目，那种被他彻底看穿、无处遁形的羞耻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心脏。他约她，能有什么好事？无非是清算，是嘲笑，是把她的伪装和心意像解剖标本一样摊开在阳光下，让她再经历一次公开处刑。光是想象他那种平静的、带着洞悉和审视的目光再次落在自己身上，林昕洛就觉得一阵窒息，胃里像塞满了沉甸甸的冰块。
可是……“见一面”这三个字，又像带着某种无法抗拒的、危险的诱惑力。他到底想说什么？那句“进步了一点点”背后，藏着什么她不敢深究的潜流？他约在医院后门小花园，那个相对僻静的地方，仅仅是为了更方便地嘲笑她吗？
纷乱的念头像无数只嗡嗡作响的蜜蜂，在她脑子里横冲直撞。她烦躁地把手机反扣在书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试图隔绝那该死的短信。可那行字早已刻进了心里。
“洛洛？”奶奶担忧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饭都凉了，快出来再吃点？”
“奶奶，我不吃了！饱了！”林昕洛提高声音应道，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沙哑和紧绷。她需要安静，需要空间，需要……需要沈薇！
这个念头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浮木。她飞快地重新抓起手机，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几乎是凭着本能点开了沈薇的对话框。下午沈薇那连珠炮似的追问此刻像救命稻草。
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悬停，大脑却一片空白。说什么？怎么说？告诉他顾西洲不仅识破了，还约她单独见面？这太丢人了！可巨大的恐慌和无措像潮水般淹没着她，她迫切地需要宣泄，需要有人帮她分担这快要将她压垮的重量。
【洛洛：薇，在吗？出事了！】
她几乎是闭着眼按下了发送键。
几乎是下一秒，沈薇的回复就跳了出来。
【薇大侠：！！！！！！出什么事了？！馄饨炸了？！还是顾冰山真的把你冻成冰雕了？！快说快说！我急得头发都要薅掉了！】
连珠炮似的问号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她的焦急。
林昕洛看着那夸张的感叹号，紧绷的神经莫名地松了一丝缝隙。她深吸一口气，指尖飞快地在屏幕上敲打，仿佛要把所有的混乱和委屈都倾泻出去。
【洛洛：比那还可怕！他早就看穿了！我像个傻子一样演戏！馄饨泼了一地……他还捡起一个吃了！然后……然后他给我发短信了！】
【薇大侠：吃了？？？？？卧槽？？？？？等等！短信？！什么短信？！展开说说！重点呢？！】
林昕洛咬着下唇，犹豫了一瞬，还是把那条如同定时炸弹般的短信内容复制了过去。
【洛洛：就是这个。[短信截图]】
【洛洛：薇，怎么办？我要疯了！他到底想干什么啊？！我不敢去……】
这一次，沈薇那边的沉默显得有些漫长，屏幕上方的“对方正在输入…”断断续续，显示着她的震惊和飞速运转的八卦脑回路。
终于，一大段文字带着沈薇特有的咋呼风格汹涌而来：
【薇大侠：啊啊啊啊啊啊啊！！！！！！顾西洲主动约你？！在医院后门小花园？！五点？！单独？！】
【薇大侠：洛洛！你清醒一点！重点不是馄饨破没破！重点是他吃了！他吃了你包的馄饨！哪怕是破的！现在他主动约你！这代表什么？！这代表有戏啊！！！】
【薇大侠：什么清算嘲笑！他顾西洲要是真想嘲笑你，在病房里就能把你怼到地缝里！还用得着特意发短信约到后花园？他闲的吗？！】
【薇大侠：听我的！必须去！不去你就亏大了！这可是顾冰山第一次主动出击！你知道这概率有多低吗？！比中彩票还难！】
【薇大侠：想想樱花树！想想他口袋里那张纸条！想想他抱住你的时候！洛洛！他肯定对你有意思！这次绝对是来摊牌的！相信我！女人的直觉！不，是闺蜜的雷达！】
沈薇的文字像一针强心剂，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和强烈的煽动性，猛烈地冲击着林昕洛摇摇欲坠的“不去”防线。那句“他肯定对你有意思”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一圈圈让她心跳失序的涟漪。
摊牌……他真的是要……摊牌吗？关于樱花树下那张纸条？关于那个未尽的告白？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就像野火燎原，瞬间点燃了心底深处那点被她拼命压抑的、隐秘的期待。下午他吃掉那个馄饨的画面再次浮现，他平静眼神下的那抹难以解读的波动……似乎有了新的注解。
【洛洛：可是……万一他只是想当面拒绝我呢？那样更丢人……】她还在做最后的挣扎，打下这行字时，指尖都是冰凉的。
【薇大侠：拒绝？他要是想拒绝，在病房里就能让你死心一万次！用得着多此一举？洛洛，别怂！拿出你樱花树下练习告白的勇气来！】
【薇大侠：想想他当时看你的眼神！想想他叫你的名字！‘林昕洛’！多苏啊！】
【薇大侠：去！必须去！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去！让他看看我们洛洛的魅力！】
【薇大侠：我明天下午请假去给你当后援团！我在医院外面等你！随时准备冲进去捞你！】
沈薇的热情和笃定像汹涌的海浪，彻底冲垮了林昕洛摇摇欲坠的犹豫堤坝。拒绝？还是摊牌？未知的恐慌依旧存在，但被沈薇这么一分析，似乎……前者的可能性在无限缩小，后者那令人心悸的可能性却在无限放大。
一丝微弱却无法忽视的勇气，混合着对那个答案的渴望，悄然从心底的缝隙里钻了出来。
【洛洛：……那……那我试试？】她打下这行字，感觉用尽了全身力气。
【薇大侠：不是试试！是必须去！加油洛洛！胜利属于勇敢的少女！等你凯旋！】
放下手机，林昕洛靠在椅背上，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似乎稍微平复了一点点，但依旧沉重地撞击着肋骨，带着一种即将奔赴未知战场的紧张感。
她站起身，像游魂一样走到衣柜前，拉开了柜门。目光在一排排颜色素净、款式普通的衣物间逡巡。明天……穿什么？
这个念头冒出来，连她自己都觉得荒谬。明明是去一个可能被宣判“死刑”的地方，她竟然开始考虑穿什么？
可是，沈薇那句“打扮得漂漂亮亮”像魔音贯耳。她迟疑着，手指在一件浅灰色、领口带着点小荷叶边的连衣裙上停顿了一下。这是她所有衣服里，唯一一件稍微显得不那么“学生气”的。上次穿它，还是去年参加一个远房表姐的婚礼。
她把它拿了出来，对着镜子比了比。镜中的女孩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眼神里充满了不安和迷茫。
最终，她还是把裙子挂回了衣柜深处。算了，太刻意了。她挑了一件洗得发白的浅蓝色牛仔裤，一件简单的白色棉质T恤。就……这样吧。
洗漱，躺下。关掉灯，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
然而，黑暗并未带来平静。闭上眼睛，医院后门小花园模糊的景象就在脑海里自动生成。高大的梧桐树？低矮的灌木丛？还是……紫藤花架？顾西洲会站在哪里？他会是什么表情？冷淡？严肃？还是……带着下午病房里那种她看不懂的、让她心慌的意味？
他会说什么？
“林昕洛，你的馄饨很难吃，以后别送了？”
“樱花树下的纸条，我看见了，但很抱歉……”
或者……或者……
那个“或者”的念头刚冒个头，就被她强行按了下去，心脏却因此不受控制地一阵狂跳。
无数种对话场景在她脑海里预演、推翻、再预演。每一次预演都让她神经更加紧绷，手心渗出薄汗。翻来覆去，被子被揉成一团。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狭长的光带，像一条通往未知的、令人心慌的路。
时间从未如此缓慢，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被拉长的橡皮筋，在寂静的深夜里发出令人焦躁的嗡鸣。心跳声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清晰，如同密集的鼓点，敲打着名为“明天下午五点”的倒计时。
这漫长而煎熬的一夜，每一秒，都是赴约前兵荒马乱的序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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