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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铜铃

荆棘里的长命锁

1999年·泉州陈记裁缝铺

姜穗宁蹲在染缸边搅动布料时,手腕上的铜铃手链总在青紫色染料里投下碎金般的光斑。

“小方,这批工装裤的裤脚要收三寸。”陈阿婆的老花镜滑到鼻尖,针线篓里躺着半块硬掉的麦芽糖——那是给孙子留的,虽然她孙子十年前就淹死在晋江了。

染坊的霉味渗进骨髓,姜穗宁把方棠的身份证藏在缝纫机底板夹层里。每当踩动踏板,金属零件摩擦的吱呀声都像在提醒她:真正的方棠已经烧成灰,而自己不过是披着人皮的孤魂野鬼。

前厅突然传来布料撕裂的脆响。

三个花臂男人踹翻了晾衣架,领头的刀疤脸用钢管挑起一条工装裤:“老东西,这个月的茶水费该结了。”陈阿婆颤巍巍递上信封,却被一巴掌拍飞。姜穗宁看见钞票散落时,刀疤脸的瞳孔缩成针尖——那是赌徒看见筹码的眼神。

“再加五百!”钢管砸向缝纫机的瞬间,姜穗宁掀翻了染缸。靛蓝色的汁液泼了男人满身,她拽着陈阿婆往后门冲,却听见刀疤脸阴恻恻的笑:“把这小娘们抓去歌舞厅抵债!”

咸腥的海风灌进喉咙,姜穗宁在码头集装箱间狂奔。身后脚步声越来越近,她突然刹住——前方是五米高的堤岸,下面黑沉沉的海水翻着白沫。

“跳啊!老子看你能游多远!”

铜铃手链在腕间发烫。大火那夜,方棠扯断银镯时的触感突然复苏。她纵身跃下时,工装裤吸饱了水像铅块往下拽。濒临窒息时,头顶忽然透进光——一艘运布料的驳船正在起锚。

甲板上的探照灯刺得人睁不开眼。穿花衬衫的男人蹲下来,脖颈上的翡翠观音晃啊晃:“这不是陈记裁缝铺的小方吗?”他的闽南话带着南洋腔,食指戴着的蛇形银戒蹭过她湿漉漉的脸,“郑九爷我最疼落难的人。”

同日·上海锦华商厦

顾璃笙站在保险库的阴影里,孕检报告在掌心攥出褶皱。

“怀了就打掉!”祖父把青瓷茶杯摔在她脚边,茶水在波斯地毯上洇出胎记般的污渍,“周延川这种贱种也配留顾家的血脉?”

她忽然笑起来。二十二年来第一次,她发现祖父布满老年斑的手在发抖。昨夜撬开的保险柜比她想象的更有趣——二十年前的病历单上,父亲签字同意在安胎药里加马钱子,而主治医师是祖父的故交。

“您教过我,官窑瓷器要够烫才能定形。”她松开手,孕检单被中央空调的风卷向通风口,“但我偏要做淬火的琉璃。”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画廊策展人的短信:“野火工作室的人又来了,说要借场地办反血汗工厂展览。”顾璃笙望向黄浦江的波光,想起上周在《茧》的玻璃丝里看见的铜蛾。或许该会会那个戴铜铃的女人了。

电梯降到三楼女装部时,她撞见了丈夫。周延川的西装沾着油画颜料,脖颈处隐约露出抓痕——和程嘉树手腕上的胎记形状相同。

“延川,你的‘学术会议’开得可好?”她替他抚平衣领,指尖擦过程嘉树留下的痕迹,“下个月伦敦拍卖会,记得把元青花梅瓶拍回来。毕竟……”她凑近他耳畔,“赝品需要真品打掩护。”

周延川的喉结滚动如困兽。顾璃笙转身走向中庭展厅,那里正在布置“野火”的展览:扎染布匹悬在钢架上,像无数挣扎的手臂。穿扎染外套的女人背对她调试射灯,腕间铜铃随动作轻响。

“顾总,我们的展览主题是‘看不见的针脚’。”女人转身时,胸口的银质铃铛吊坠闪过冷光,“比如这件工装裤,膝盖处的加厚层能挡流水线的烫伤。”

顾璃笙抚过粗粝的布料,指尖沾上靛蓝染料。十年前母亲喝下那碗毒药时,手指也是这样泛着诡异的青紫。

“很动人的故事。”她摘下手套,露出无名指的钻戒,“但锦华商厦的客户不需要知道衣服沾过多少血汗。”

铜铃突然无风自动。女人从模特手腕解下条铜铃手链:“这是我们从泉州代工厂回收的,据说戴着它的女工跳海自杀了。”她将手链放进顾璃笙掌心,“您听听,锈死的铃铛是不是比活着的更安静?”

当夜·泉州码头

郑九爷的船舱里堆满走私布料,霉味混着檀香熏得人头疼。姜穗宁缩在角落缝补一件撕裂的旗袍,针脚细密得能让陈阿婆咋舌——这是船上会计的考验:补得好就当裁缝,补不好就去底层船舱“招待客人”。

“手艺不错。”郑九爷的蛇形银戒敲打案几,“明天有批货要改标,阿宁你来负责。”

他叫她“阿宁”的瞬间,姜穗宁的针尖扎进指腹。血珠渗进苏绣牡丹的花蕊,像极了方棠被烙铁烫伤的左脸。船窗外的月光漏进来,照见仓库里堆积如山的“野火”仿制品——那是她亲手设计的工装裤,如今却缝着“九爷制衣”的冒牌标。

潮水拍打船舷的声响中,她摸到藏在鞋底的铜铃手链。锈死的铃舌突然松动,在死寂的夜里发出微不可闻的颤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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