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泉州港“金鳞号”货轮
姜穗宁蜷在船舱底层的缝纫机前，指尖被尼龙线勒出深紫的沟痕。霉斑在牛仔布料上爬行，像一张张扭曲的人脸。郑九爷的货轮已在锚地泊了三天，咸腥的潮气渗进每道木缝，连蟑螂都攀着水珠往高处逃。
“阿宁，九爷让你去甲板！”马仔踹开舱门时，她正往仿冒的工装裤上缝“野火”标签。线头在商标“WILDFIRE”的“F”处打了个死结——这是她偷偷做的记号，如同给每件赝品刻上耻辱的疤。
甲板上的海风湿黏，郑九爷的花衬衫被风鼓成帆。他脚边跪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蛇形银戒正抵在那人喉结：“连海关的狗都喂不饱，老子养你吃屎吗？”
姜穗宁的铜铃手链突然震颤。三个月前，她在这艘船上“补考”时，见过这个叫阿坤的马仔——他曾往她裙底塞过一包大白兔奶糖，糖纸上用红笔写着“快逃”。
“九爷，新到的样衣……”她故意提高嗓音，抖开怀里那件做旧的工装外套。袖口处仿照正品磨出的毛边，是用砂纸一点点蹭出来的，混着船板的碎屑，能骗过最挑剔的验货商。
郑九爷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他掐灭雪茄，用烟头在样衣上烫出个洞：“这才像穿了三年的样子。”火星坠在姜穗宁手背，她闻到自己皮肤焦糊的味道，像极了落萤村灶台上烧干的猪食。
阿坤趁机跃入海中。枪声炸响时，姜穗宁被郑九爷拽到身前当盾牌。子弹擦过耳际的瞬间，她看见阿坤像条银鱼般消失在浪沫里，海面上只漂着半张糖纸，红字被血水洇成淡粉。
货舱暗夜
姜穗宁数着蟑螂爬过舱板的数目，这是她在船上养成的癖好。第四十九只钻进货箱时，暗门忽然滑开，阿坤湿淋淋地跌进来，大腿的枪伤还在渗血。
“明早靠岸鼓浪屿……”他塞给她半枚蛇形银戒，戒面内侧刻着“七”，“去找当铺老曹，他知道方棠的事……”
血泊里浮着张泡烂的货单。姜穗宁就着月光辨认出“锦华商厦”的英文缩写，收货人竟是周延川。她想起林蝉教过她的那些事——正品走私出去洗一圈，回来就成了能进专柜的“海外代购”。货单角落印着顾氏家徽，一只被锁链缠住的凤凰，和她手链上的铜铃纹路惊人相似。
蟑螂开始舔舐血迹。阿坤的呼吸渐渐弱了，最后吐出的词是“芯片”。姜穗宁用缝纫剪刀剖开他后颈，挖出米粒大的金属片时，船舱突然剧烈倾斜。货箱翻倒，滚出无数件缝着顾氏商标的旗袍，襟口处东瀛进口的蝶贝纽扣，在月光下像死不瞑目的眼。
鼓浪屿当铺
晨雾中的鼓浪屿像块发霉的糕点。姜穗宁攥着半枚银戒推开“七记当铺”的木门，铜铃撞出喑哑的响。柜台后伸出一只枯手，指甲缝里嵌着靛蓝染料——是陈记裁缝铺独有的色浆。
“方棠的身份证是假的。”老曹从铁盒里抖出一张泛黄的通缉令，照片上的女人眉眼凌厉，“真方棠是省厅打拐办的卧底，三年前追查跨国团伙时失踪。”
姜穗宁的铜铃手链叮当作响。通缉令背面贴着张烧焦的工作证，残存的名字让她血液凝固——林蝉。原来那个在锦华商厦办展览的女人，才是真正的方棠。
老曹突然剧烈咳嗽，指缝渗出黑血。姜穗宁想去扶他，却被反扣住手腕：“快走！九爷的人看到我和你……”
玻璃橱窗轰然炸裂。郑九爷的马仔冲进来时，姜穗宁抓起通缉令塞进旗袍内衬。她撞翻染料柜夺路而逃，靛蓝汁液泼了满街，像条蜿蜒的血河。
货轮
姜穗宁被堵在码头栈桥尽头。郑九爷的银戒在掌心转成一道冷光：“阿宁，我教过你，船上的老鼠活不过三更。”
潮水在脚下咆哮。她摸到藏在鞋底的金属片，突然想起林蝉说过的话：“顾家的凤凰锁链，钥匙是七道血痕。”
第一枪打中左肩时，她将金属片甩向海面。郑九爷脸色骤变，纵身去捞的瞬间，姜穗宁抱着他撞破护栏。咸涩的海水灌入鼻腔前，她最后看见的画面，是那枚刻着“七”的银戒沉向深渊，如同坠落的星子。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