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华门的守卫比平日多了一倍。
上官夙翎蹲在宫墙拐角的阴影里,数着第三队巡逻侍卫的脚步声远去。雪越下越大,她裹紧身上的夜行衣——这是用三床帐幔改的,针脚粗得能漏风,却足以掩去那身显眼的宫装。
寅时二刻,更漏声遥遥传来。
墙根处突然响起三声蛙鸣。上官夙翎摸出银匕首,在砖石上轻轻敲了两下。一块青砖无声移开,露出张布满疤痕的脸。
"虎符。"对方嘶声道。
她亮出母后留下的半枚虎符。那人却突然抓住她手腕,拇指重重按在某个位置——正是当年暗卫首领的茧子位置。
"公主,得罪了。"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瓢冰水当头浇下。上官夙翎咬住嘴唇没出声,看着对方迅速在她脸上抹了层泥灰,又扯乱她的发髻。
"从现在起,你是浣衣局逃奴。"暗卫塞给她一个包袱,"往西北跑,见到白山茶就转弯。"
远处突然传来号角声。暗卫脸色一变,猛地将她推出洞口:"走!"
上官夙翎跌进雪地里,听见身后砖石合拢的闷响。包袱里是套粗布衣裳和半块硬饼,底下竟压着把短弓——母后生前最擅长的兵器。
积雪没过了脚踝。
上官夙翎在官道旁的林子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跑着,左肩的箭伤火辣辣地疼。半个时辰前,她刚翻出宫墙就被巡夜的羽林卫发现了。那支箭本该射穿她的心脏,却阴差阳错只擦过肩膀——多亏了母后逼她学的柔术。
"白山茶..."她喘着气四处张望。寒冬腊月哪来的山茶?
转过一处山坳,她突然僵住了。前方枯树上赫然悬着朵绢制的白山茶,花心却染着血——和母后临终前帕子上的血渍一个颜色。
树下站着个人。
玄色大氅在风雪中翻飞,那人背对着她,正用雪擦拭一柄长剑。月光照在剑刃上,反射出的冷光刺痛了她的眼睛。
上官夙翎下意识摸向腰间的短弓。对方却突然开口:
"殿下还是这么喜欢爬洞。"
这个声音...
记忆如雪崩般袭来。十年前那个雨夜,冷宫偏殿的狗洞里卡着个遍体鳞伤的少年。她给了他一碗掺药的粥,却换来他狠狠一口咬在手腕上。
"玄...寒冥?"
男人转过身。大氅的兜帽下是张完全陌生的脸——刀削般的轮廓,右眉骨上一道疤斜斜没入鬓角。唯有那双眼睛,还和当年一样黑得发亮。
"将军小心!"上官夙翎突然大喊。
玄寒冥头也不回,反手一剑。背后偷袭的羽林卫轰然倒地,喉间喷出的血在雪地上画出诡异的符咒。
"十二人。"他甩去剑上血珠,"还差一队弩手。"
上官夙翎这才发现四周横七竖八躺着尸体。他们全都穿着夜行衣,却配着宫中禁卫的制式腰刀。
"不是追我的。"她突然明白过来,"是来杀你的。"
玄寒冥嘴角微扬:"现在是我们了。"
话音未落,破空声骤起!上官夙翎被猛地扑倒在地上。三支弩箭钉入他们刚才站立的位置,箭尾还在嗡嗡震颤。
"会骑马吗?"玄寒冥在她耳边问。
没等她回答,一声唿哨划破夜空。黑马踏雪而来,马鞍上挂着副精钢手甲——正是她去年在军报上看到的那副,据说能挡百步内的强弩。
"抱紧我。"玄寒冥将她甩上马背,"这次别咬人。"
悬崖边的山神庙破败不堪。
上官夙翎蹲在漏风的窗棂下,看玄寒冥处理她肩上的箭伤。药粉洒在伤口上时,她疼得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同样的位置,同样的牙印,十年过去依然清晰。
"你早就认出我了。"她盯着他腰间晃动的玉佩,那是南靖边军将领的标识,"为什么现在才出现?"
玄寒冥撕开绷带:"三个月前我刚攻下邺城。"
邺城。上官夙翎心头一跳。那是母后族人的祖地,也是这次割让给北朝的三城之一。
"败军之将不该回朝。"他包扎的手突然用力,"但我听说公主要嫁许慎。"
上官夙翎冷笑:"将军是来送嫁的?"
"来杀人的。"玄寒冥从怀中掏出一卷竹简,"认识这个吗?"
竹简上密密麻麻记着药材名,末尾却画着个奇怪符号——和许慎令牌上的一模一样。上官夙翎的银匕首突然掉在地上,夹层里的薄绢滑了出来。
两张图并在一起,拼出完整的配方:伽蓝香,龙血竭,百日断魂。旁边小字注明:"南靖皇室专用"。
"许慎给你的?"她声音发颤。
玄寒冥摇头:"从北朝太医院偷的。"他指着配方角落的印记,"看这个。"
烛光下,上官夙翎看清那是个双头鹰徽——宋家的家纹。
天蒙蒙亮时,追兵的马蹄声惊醒了上官夙翎。
她发现自己躺在干草堆上,身上盖着玄寒冥的大氅。庙外传来打斗声,间或夹杂着弩箭钉入木头的闷响。
"...将军私藏逃犯..."有人厉喝。
"...奉的是沈帅密令..."玄寒冥的声音断断续续。
上官夙翎摸到窗边,看见雪地上横七竖八倒着禁军,站着的人全都穿着玄甲——边军的制式。玄寒冥背对着她,剑尖抵在一个锦衣男子咽喉。
"告诉宋丞相,"他声音冷得像冰,"沈家军还有人没死绝。"
那人连滚带爬逃走时,上官夙翎看清了他的脸——宋家二公子,上官铭的表兄。
"醒了?"玄寒冥突然转身,仿佛脑后长眼,"收拾东西,去睢阳。"
上官夙翎没动:"为什么帮我?"
玄寒冥解下佩剑扔给她。剑柄缠着的布条已经泛黄,隐约可见歪歪扭扭的绣线——是她十岁时的手艺,给母后做的帕子边角料。
"报恩。"他转身去牵马,"顺便讨债。"
上官夙翎这才发现他走路时右腿有些跛。军报上说过,邺城之战南靖死了三位将军,却没说活着的玄寒冥中过毒箭。
"睢阳有解药?"她突然问。
玄寒冥背影一僵:"有座旧宅。"他顿了顿,"你母后的。"
马蹄声惊起寒鸦时,上官夙翎回头望了眼来路。皇城方向浓烟滚滚,想必是发现逃婚后烧了凤栖宫泄愤。可惜他们不知道,真正的秘密早就藏在了那株老梅树的树洞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