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三刻，睢阳城仍浸在浓墨般的夜色里。
上官夙翎勒马停在沈氏旧宅前，青砖黛瓦的院落早已破败，唯有门楣上残存的半枚沈家族徽——一只衔着梅枝的鹤——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母后在这里住过？”她指尖擦过斑驳的漆面，刮下一层暗红色的碎屑，凑近闻时竟有铁锈味。
玄寒冥的剑鞘抵住门缝，“不是漆，是血。”
门轴发出濒死般的吱呀声。院中景象让上官夙翎呼吸一滞——满地干涸的血迹呈放射状泼洒，中央石桌上摆着个乌木棋盘，黑白子凝固在一场未完成的厮杀中。
“五年前，沈家三十七口死在这里。”玄寒冥的声音像钝刀刮骨，“唯一活下来的，是个哑巴婢女。”
她突然踩到硬物。弯腰拾起，是半块染血的玉珏，背面刻着“宁镇十七年制”——父皇赐给宋皇后的生辰礼。
书房密室的门在第三排书架后无声滑开。
霉味混着药香扑面而来，四壁木架上摆满青瓷药罐，每只罐底都贴着黄纸：“伽蓝香·甲戌年”“龙血竭·西南贡”……最里侧的琉璃盏中，一株干枯的白山茶浸泡在暗红液体里。
“人血养花？”上官夙翎的指甲掐进掌心。
玄寒冥抽出一册账本，“看这个。”
泛黄的纸页记载着诡异交易：每月初五，沈宅向宫中运送“药引”，收货人赫然是宋浅月。但最后一页被撕去，只残留半句墨迹——“换魂之术，需嫡系血脉为……”
窗外突然传来瓦片轻响。
“蹲下！”
箭矢穿透窗纸钉入书架，箭尾系着张字条：“寅时西市，换虎符残片。”字迹竟与母后绝笔一模一样。
西市早集的雾气中，卖花老妪的篮底压着半块虎符。
“先皇后留了两句话。”老妪的嗓子像被炭烫过，“第一句：伽蓝香里掺的是孔雀胆，非邺城雪水不能解。”
上官夙翎猛地攥紧银匕首——玄寒冥的毒伤，原来早被母后预料？
“第二句……”老妪突然瞳孔紧缩。
血从她嘴角涌出，背后心口处插着枚金簪——上官夙翎认得，是上官露稀及笄时戴的并蒂莲样式。
人群炸开尖叫。
玄寒冥拽着她撞进染坊，靛青布匹如瀑布倾泻，瞬间隔开追兵。混乱中她发现他右腿纱布渗出血——箭伤崩裂了。
“邺城……”他喘息粗重，“宋家在那里炼香。”
上官夙翎撕下袖摆给他包扎，染缸倒映出她猩红的眼睛。现在她终于明白，这场横跨十年的杀戮，从来不止是为复仇。
有人要借伽蓝香，把整个南靖皇室变成提线木偶。
染坊地窖里，霉湿的空气中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上官夙翎掀开角落的麻布，露出一套精巧的铜制炼香器具——母后的笔迹刻在底座：“香道杀人，不染血。”
玄寒冥的呼吸突然变得沉重。她回头，发现他伤口渗出的血竟泛着诡异的蓝光，在昏暗地窖里如萤火浮动。
“箭上有毒？”她撕开他染血的裤腿，肌肉溃烂处隐约可见细小的金色颗粒——是伽蓝香混了孔雀胆的结晶。
“不是毒……”他额头抵着墙，声音嘶哑，“是蛊。宋家用香养蛊，中者会逐渐被操控心智。”
上官夙翎的银匕首“当啷”落地。她突然想起父皇这些年愈发癫狂的眼神，和上官铭时而呆滞时而暴戾的言行。
地窖深处传来窸窣声。
盲眼茶翁拄着竹杖现身，空洞的眼窝对着她：“沈姑娘，令堂没告诉你吗？伽蓝香真正的药引——”
竹杖突然裂开，寒光直刺她咽喉！
玄寒冥的剑横挡在前，却因腿伤慢了半拍。
上官夙翎偏头避过致命一击，簪子却被削断，青丝散落如瀑。她顺势滚到香炉旁，抓起一把香灰扬向敌人——这是母后教过的，伽蓝香遇眼即盲。
茶翁怪笑：“老夫本就无目！”枯爪却精准扣住她手腕。
生死一瞬，她想起银匕首夹层里的图纸。指腹猛搓刀柄缠绳，机关弹开，一蓬朱砂粉喷射而出！
“啊——！”茶翁捂脸惨叫。朱砂沾肤处竟冒出青烟，伪装的假面如蜡融化，露出许慎三分相似的面容。
“北朝巫医族……”玄寒冥剑锋抵住他喉咙，“说！换魂术要多少皇室血脉？”
茶翁嘴角诡异地扬起：“加上沈皇后，刚好三十八人。”
上官夙翎浑身血液凝固——母后留下的三十八名沈家军旧部，竟是作为祭品名单？
五更梆子响起时，茶翁已气绝，尸体迅速腐化成血水，只剩那根竹杖。
玄寒冥挑开杖身，掉出半张人皮地图——邺城地宫标着红叉，旁边小字：“以嫡公主心头血启阵。”
上官夙翎突然干呕起来。她摸到胸前母后给的玉佩正在发烫，镂空纹样在月光下投出影子，恰是地宫密道的路线。
“明日邺城大军压境。”玄寒冥擦去她嘴角血渍，“我送你出关。”
她抓住他染血的手：“那你呢？”
院外突然传来整齐的马蹄声。火把照亮窗纸，映出无数弯弓搭箭的身影——是宋家的黑翎卫。
玄寒冥扯下染缸后的暗门：“走！去……”
一支弩箭穿透他的右肩，第二支钉入她脚前三寸。上官夙翎在坠入暗道的最后一刻，看见他剑光划出弧线，斩断了控制暗门的铁索。
黑暗吞没所有光线前，她听见他最后的喊声：
“去寒山寺找哑僧！”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