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被窗台上的向日葵冲淡了些，黎枝枝正用勺子给外婆喂小米粥，病房门忽然被推开。穿蓝色卫衣的少年站在门口，手里攥着袋削好的苹果，发梢还沾着秋日的凉风——是顾轩。

“枝枝，这是......”叶婉柔从陪护床抬头，手里还捏着给母亲擦身的毛巾。黎枝枝慌忙起身，陶瓷勺子碰在碗沿发出轻响：“妈，这是我同学顾轩，上次说帮我补数学的......”

“阿姨好。”顾轩微微鞠躬，耳尖泛红。他昨天在电话里听黎枝枝说过，她妈妈这星期都睡在医院陪护，眼下黑眼圈极重，鬓角新添的白发让他想起自己母亲熬夜备课的模样。

“快坐快坐。”叶婉柔连忙整理床头柜，把保温杯往旁边挪了挪，“枝枝总说你数学好，谢谢你愿意帮她......”

“妈！”黎枝枝打断母亲的话，生怕她说出“等你外婆病好了请你吃饭”之类的话。顾轩却忽然从书包里掏出个笔记本，摊开在床头柜上：“阿姨，枝枝上次课的错题我整理好了，要不现在给她讲讲？”

外婆忽然在病床上笑出声，布满皱纹的手拍了拍黎枝枝手背：“瞧瞧人家这学习态度，哪像你啊，昨天还偷偷看言情小说......”

“外婆！”黎枝枝的脸“腾”地红到耳根，顾轩却低头翻着笔记本，嘴角微微上扬。阳光穿过他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让黎枝枝想起上周在咖啡馆，他笔下画的那个被她笑称“歪歪扭扭”的笑脸。

顾轩讲题时习惯用钢笔尖敲桌面，笃笃的声响混着心电监护仪的滴答声，竟意外和谐。黎枝枝盯着他在纸上画的辅助线，忽然想起今天早上，沈卿卿在教室八卦的话：“听说顾轩昨天去你家送作业了？你们是不是......”

“发什么呆？”顾轩的钢笔尖轻轻敲在她额头，“这道题上次讲过的。”他的袖口挽起，露出腕间褪色的红绳——那是开学时她送他的，说是“数学考满分的幸运绳”。

病房门再次被推开时，黎枝枝正因为算错辅助线长度懊恼地咬笔帽。沈卿卿抱着一大束百合挤进来，身后跟着拎保温桶的许沐瑶和提着水果篮的沈靖川。

“干爸干妈！”黎枝枝眼睛一亮，顾轩连忙起身让座。沈靖川笑着摆摆手，将哈密瓜放在床头柜：“听说阿姨今天能吃流食了？你许阿姨特意熬了南瓜粥。”

“这是小顾吧？”许沐瑶擦着手腕上的珍珠手链，目光落在顾轩的笔记本上，“卿卿总说，你们班就属你数学最厉害。”

“阿姨好。”顾轩再次鞠躬，耳尖红得快滴血。黎枝枝看见沈卿卿冲自己挤眼睛，指甲悄悄掐进掌心——这家伙，昨晚还在微信里说“顾轩看你的眼神好不一样”，现在倒装起正经来。

“枝枝啊，”沈靖川坐在陪护床边，声音放得很轻，“你爸妈这几天太累了，今晚让干爸在医院陪夜吧？你跟卿卿回我们家睡。”

叶婉柔刚要开口推辞，许沐瑶已经握住她的手：“别跟我们客气，当年我生卿卿时，还是你忙前忙后呢。再说了，”她笑着看顾轩，“小顾也该回家了，总不能让人家初中生陪到半夜吧？”

顾轩走的时候，黎枝枝追出去送他到电梯口。走廊的声控灯忽明忽暗，他忽然转身，从兜里掏出颗水果糖塞给她：“草莓味的，补血糖。”

“你才需要补呢，”她捏着糖纸笑，“昨天听卿卿说，你为了给我整理错题，熬夜到十一点？”

顾轩的耳尖又红了，电梯门恰在此时打开，他慌忙 stepping in：“明天周末，九点在老地方补课。”门即将合拢时，他忽然又补了句：“别再迟到了。”

黎枝枝攥着糖站在原地，直到电梯数字跳到“1”，才发现自己嘴角一直上扬。身后忽然传来沈卿卿的声音：“哟，什么糖啊，笑得这么甜？”

“要你管！”她转身就跑，发梢扫过好友促狭的笑脸，听见对方在身后喊：“明天去游乐园的事别忘了！说好你赔罪，我当电......”

“沈卿卿！”

周末的游乐园比平日热闹一倍。黎枝枝站在旋转木马前，攥着三张门票手心冒汗——本来只约了顾轩，谁知沈卿卿非说“赔罪要有观众”，硬是拉着许沐瑶当“监督团”。

“顾轩怎么还没来？”沈卿卿踮脚张望，发梢上的蝴蝶结随着动作晃来晃去。许沐瑶笑着摇头，将手里的棉花糖分给两个女孩：“男生嘛，总要让女生等一会儿。”

黎枝枝咬着棉花糖不说话，眼睛却死死盯着游乐园入口。直到看见那个穿灰蓝卫衣的身影，她才忽然想起，今天特意穿了顾轩说“衬肤色”的淡紫色毛衣。

“对不起，路上堵车。”顾轩跑过来，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手里还拎着袋东西，“给你们的，薄荷糖，晕车时吃。”

“哇，顾同学好贴心！”沈卿卿故意拖长声音，朝黎枝枝挤眼睛。许沐瑶轻轻拍了下女儿的头，将薄荷糖分给大家：“谢谢小顾，我们家卿卿就爱坐过山车，确实该备着。”

第一站是鬼屋。黎枝枝攥着顾轩的校服袖子，在听见第一声尖叫时，整个人几乎贴到他背上。沈卿卿在前面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许沐瑶则慢悠悠地跟着，偶尔用手机拍下孩子们惊慌的背影。

“别怕，都是假的。”顾轩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些被笑声打乱的颤音。黎枝枝这才发现，他的手不知何时护在她头顶，生怕她撞到门框。黑暗中，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洗衣液清香，像晒过太阳的白衬衫，让人安心。

从鬼屋出来时，沈卿卿笑到肚子疼，非要去买冰淇淋。黎枝枝蹲在花坛边缓神，忽然看见顾轩手腕上的红绳——经过鬼屋的折腾，红绳已经歪到肘弯，她伸手替他摆正：“都要断了。”

“断了就再系一根。”顾轩低头看她，阳光落在她睫毛上，像撒了把碎钻。黎枝枝慌忙收回手，却在起身时被台阶绊了下，整个人踉跄着撞进他怀里。

时间忽然静止。远处传来沈卿卿的叫声，黎枝枝却只能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顾轩的手悬在她腰侧，最终轻轻扶住她的肩膀，迅速后退半步：“没事吧？”

“没、没事！”她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看见许沐瑶和沈卿卿捧着冰淇淋回来，忽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个纸袋塞给顾轩，“给你的，赔罪礼物。”

纸袋里是盒手工饼干，抹茶味的，旁边贴着便利贴：“上次的蛋糕对不起，这个没化掉。”顾轩指尖摩挲着贴纸边缘，想起那天在咖啡馆，他对着冷掉的蛋糕发呆，直到打烊时才发现口袋里她偷偷塞的润喉糖——那时他就知道，有些等待，从来都值得。

“谢谢。”他将纸袋小心放进书包，忽然从兜里掏出个小盒子，“给你的。”

是支自动铅笔，笔杆上刻着细小的星星图案。黎枝枝想起上次抱怨“自动铅笔总断芯”时，他转着钢笔笑她“果然是学渣”，此刻却红着耳朵解释：“这支不会断芯，我试过的。”

“笨蛋，”她攥着铅笔笑，“学渣用什么笔都会错。”

“那就慢慢改。”顾轩看着她眼睛，忽然认真说道，“我陪你。”

沈卿卿的咳嗽声突然响起，黎枝枝这才发现，许沐瑶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她慌忙转身走向旋转木马，听见身后沈卿卿压低的调侃：“顾轩，你耳朵红得像番茄啦！”

夕阳将摩天轮染成金色时，黎枝枝和顾轩坐在同一节车厢里。沈卿卿和许沐瑶在隔壁车厢，故意把窗户摇下来，说是“方便拍照”。

“其实那天......”缆车升到最高点时，黎枝枝终于开口，“我真的发了消息，可是你手机关机......”

“我知道。”顾轩望着远处的高楼，忽然从书包里掏出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上面贴着张皱巴巴的咖啡馆收据，日期是失约那天，时间戳停在23:59。

黎枝枝愣住了。她忽然想起母亲说过，那天半夜接到顾轩妈妈的电话，问她“枝枝睡了吗？轩轩说她可能有急事”。原来他等到咖啡馆打烊，回家后又担心她，直到确认她平安才肯睡。

“对不起......”她的声音发颤，指尖攥紧校服下摆。顾轩忽然转头看她，眼睛里有细碎的星光：“现在不是赔罪了吗？而且......”

“而且什么？”

缆车开始下降，城市的灯火在脚下铺成银河。顾轩看着她被晚霞染红的侧脸，忽然伸手替她拂去头发上的蒲公英——大概是在鬼屋门口沾到的。这个动作太过自然，让两人都愣了愣。

“而且，”他轻声说，“我喜欢和你一起补课。”

这句话太轻，却像颗小石子，在黎枝枝心里激起千层浪。她低头看着自动铅笔上的星星，想起他今天在鬼屋里护着她的姿势，想起他整理错题时用不同颜色标注的重点，忽然觉得，有些歉意，早就变成了别的东西。

游乐园门口分别时，许沐瑶笑着说要送顾轩回家。黎枝枝看着他钻进轿车，忽然想起什么，追上去塞给他袋东西：“给阿姨的，我妈腌的酸黄瓜，她说顾阿姨爱吃。”

顾轩接过袋子，指尖触到里面还有个小盒子——打开一看，是根新的红绳，上面系着颗小铃铛。黎枝枝的声音从车窗外飘进来：“断了就换新的，笨蛋！”

轿车发动时，他摇下车窗，看见女孩站在路灯下朝他挥手，紫色毛衣被风吹得轻轻扬起。口袋里的铃铛发出细碎的响，像她刚才在摩天轮上说的“下次去图书馆吧，我请你喝焦糖玛奇朵”。

手机在这时震动，黎枝枝发来消息：“到家记得吃饼干，别又饿肚子写题！”顾轩看着消息框里跳动的“对方正在输入”，忽然轻笑出声——原来秋天的风虽然凉，却总能吹来些温暖的东西，比如草莓味的糖，比如会响的铃铛，比如某个总爱迟到却让他甘之如饴的女孩。

“知道了，学渣。”他打字发送，看着女孩在路灯下跳起来的身影，忽然觉得，这个周末的赔罪，或许是他初中三年最甜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