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尔代夫的细沙从黎枝枝指缝间溜走时，她正盯着手机里那张模糊的合照发呆。照片是三天前妈妈发来的，顾轩站在医院走廊，白衬衫第二颗纽扣没扣，露出少年清瘦的锁骨，手里攥着袋削好的苹果——那是她外婆住院时，他冒雨送来的。

“枝枝！”沈卿卿的尖叫穿透防晒帽，扎着双马尾的少女踩着水上浮板冲过来，比基尼肩带滑落一半，“快来帮我捡墨镜，刚才潜水上来看见条彩虹鱼！”

黎枝枝慌忙把手机塞回防水袋。海平面波光粼粼，远处帆船拖出的白浪像道奶油边。她记得顾轩说过，他家从没出过远门，父亲在工地打工时总说“等攒够钱去看海”，可去年台风掀翻工棚后，这话就再没提过。

“给。”她捞起沉在浅滩的墨镜，镜片上粘着片珊瑚碎屑，“下次别游那么远，你妈该骂我了。”

沈卿卿甩着湿漉漉的头发笑：“我妈早和你妈潜水去了！对了，你给顾学霸准备的礼物呢？”她伸手去够黎枝枝的草编包，被后者眼疾手快拍开。

“什么礼物？”黎枝枝弯腰整理脚蹼，耳尖却微微发烫。其实她在市集逛了整整一下午，最后在木雕摊前选中只抱着竹子的熊猫——顾轩课本里夹着的熊猫贴纸，边缘都磨出了毛边。摊主说这是“友谊熊”，她便鬼使神差地买下了。

除夕夜的沙滩点起灯笼时，黎枝枝正躲在露台给顾轩发消息。手机信号时断时续，她盯着“对方正在输入”的提示条，想起上周在教室，她把竞赛笔记塞给他时，他耳尖发红的样子。

“外婆出院了吗？”消息终于发送成功。

几乎是立刻，回复弹出来：“今早刚办手续。替我谢谢阿姨的苹果，很甜。”

黎枝枝笑起来，指尖摩挲着手机壳上的熊猫贴纸。妈妈总说要请顾轩来家里吃饭，可她知道他每天放学后都要去便利店打工，书包侧袋永远装着便利店饭团的优惠券。

“枝枝！”沈卿卿举着串彩灯跑过来，发梢还滴着朗姆酒调制的果汁，“快下来，派对要开始了！”

露天餐桌摆着龙虾和芒果糯米饭，沈叔叔给每人倒了杯气泡水。黎枝枝咬着吸管看远处的烟花试放，橙红色的光映在海面上，突然想起顾轩作业本上的解题步骤——永远条理清晰，像用尺子画出来的直线。

“想什么呢？”沈卿卿用肘撞她，“是不是在想顾学霸？我妈说你上次带他来医院，护士都以为是你男朋友呢！”

“胡说什么！”黎枝枝差点呛到，气泡水顺着吸管喷出来，“他是我数学错题本的债主，仅此而已。”

话虽这么说，她却在心底默默计算——顾轩帮她补了27次数学，她帮他整理了19份英语笔记，一来一回，倒真像某种隐秘的交换。

交换礼物环节开始时，黎枝枝攥着熊猫木雕的手心出了汗。沈卿卿拆开她送的星空投影仪时惊呼连连，妈妈则收到沈叔叔送的珍珠项链，在烛光下笑得眯起眼。

“枝枝，该你了。”妈妈朝她眨眼，“听说有人没到现场，礼物却到了？”

黎枝枝愣住的瞬间，服务生正捧着个纸箱走来。纸箱边角被雨水浸过，胶带缝里露出截蓝色包装纸，上面印着细密的公式——是顾轩常用的草稿纸纹路。

拆开包装的刹那，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里面是个透明收纳盒，装着214颗折纸星星，每颗星星上都写着数学公式。最顶层放着张便利贴，笔迹力透纸背：“听说马尔代夫的星空很美，这些星星送你，权当低配版。”

沈卿卿凑过来：“哇，学霸连礼物都这么硬核！”

黎枝枝指尖划过星星，突然想起上个月暴雨天，她在便利店遇见浑身湿透的顾轩。他当时正把习题册往烘干箱里塞，说“淋湿了就没法给你讲题了”。原来那些被雨水泡皱的纸页，都变成了此刻在掌心发光的星星。

“该我了。”她轻声说，将熊猫木雕放进纸箱。木雕底部刻着极小的“G”和“Z”，是昨天在市集让摊主刻的——她本想说“友谊长存”，话到嘴边却改成了各自姓氏的首字母。

午夜钟声响起时，黎枝枝独自走到栈桥尽头。手机终于连上Wi-Fi，顾轩的视频请求几乎是秒接。他身后的房间很暗，只有台灯照亮半张书桌，书堆里露出个蓝色保温杯——是她去年送的生日礼物，说“打工时别总喝冰水”。

“新年快乐。”他的声音带着电流声的沙哑，“礼物收到了，熊猫很可爱。”

黎枝枝望着他身后的墙壁，那里贴着张泛黄的世界地图，马尔代夫的位置被画了个小问号。她突然想起他说过，父亲受伤后，他的愿望从“去看海”变成了“让父亲能重新站起来”。

“其实我...”两人同时开口。

海浪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黎枝枝看见顾轩耳尖发红，慌忙低头看手腕——那里戴着她送的银杏叶手链，是用参加物理竞赛的奖金买的。她原本想解释“银杏代表友谊”，此刻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谢谢你的星星。”她最终说，“等回国后，带你去看真正的星空吧。”

顾轩愣了愣，随即笑起来。那是她少见的开怀笑容，像春雪初融时的阳光，照亮了他眼下淡淡的青黑。他身后的台灯突然闪了两下，大概是老旧的线路又出了问题。

“好。”他说，“作为交换，我带你去看市图书馆的天文望远镜，那里能看到木星的条纹。”

远处的烟花轰然炸开，金色碎屑落进海里，像撒了把碎钻。黎枝枝望着屏幕里的少年，突然读懂了那些星星里的秘密——214颗，是从她第一次向他借笔记算起的天数。

沈卿卿的呼唤从身后传来，派对现场正分发新年蛋糕。黎枝枝对着镜头挥挥手，转身时海风掀起裙摆，口袋里的便利贴轻轻飘起，落在栈桥下的浪花里。上面是她没送出去的祝福：“愿你眼中永远有星光，脚下永远有坦途。”

返程的飞机穿越云层时，黎枝枝望着舷窗外的云海发呆。书包侧袋里的熊猫木雕轻轻晃动，旁边是顾轩送的星星收纳盒，此刻正被阳光照得透亮。

手机震动，新消息来自顾轩：“阿姨说你晕机，记得吃我放在你书包里的橘子糖。”

她愣了愣，慌忙翻找书包，果然在夹层里摸到颗糖纸泛黄的橘子糖。包装纸上有行极小的字：“便利店最后一颗，特意给你留的。”

黎枝枝剥开糖纸，甜橙香气混着海风的咸涩漫上舌尖。飞机穿过气流颠簸时，她突然想起在马尔代夫最后一晚，她对着星空许愿——不是为自己，而是希望那个总在便利店打工到深夜的少年，能早日攒够看海的车票。

沈卿卿趴在舷窗上打哈欠：“枝枝，你说顾学霸看见你送的熊猫，会不会以为你在暗示什么？”

“暗示什么？”

“暗示...你们是‘熊猫CP’啊！”少女挤眉弄眼，“不过说真的，他看你的眼神真的不一样...”

“stop！”黎枝枝笑着捂住她的嘴，目光却落在腕间的银杏叶上。飞机即将着陆，地面的灯火渐次清晰，像极了顾轩书桌上那排整齐的星星。

有些东西，或许不必急着定义。就像此刻攥在手心的橘子糖，甜意早已漫过舌尖，流向更遥远的地方。那里有未拆封的习题册，有便利店深夜的灯光，还有两个少年，在各自的轨道上，慢慢靠近同一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