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初雪落在教学楼顶时，黎枝枝正对着物理试卷发愁。顾轩的钢笔尖在电路图上划出辅助线，腕间的银杏叶手链随动作轻晃，叶片边缘沾着片细小的雪花——那是他刚才替她扫掉书包上的积雪时蹭到的。

“这里用右手定则。”他的声音混着呼吸的白雾，在玻璃窗上凝出小片水珠。黎枝枝抬头，看见他睫毛上落着的雪花晶亮剔透，像极了去年她在马尔代夫捡到的碎钻贝壳。

沈卿卿突然从后排冲过来，手里挥着张粉色信纸：“枝枝！教导主任让你去办公室！”少女的刘海挂着雪花，发梢还滴着融水，“听说...是关于保送名额的事？”

钢笔在试卷上划出歪斜的线。顾轩猛地抬头，目光撞上黎枝枝眼底的惊讶。她想起上周班主任说“年级前二十有资格申请保送”，而顾轩的名字，永远稳占年级第一。

教导主任办公室飘着浓苦的茶味。黎枝枝盯着桌上的保送申请表，指尖在“顾轩”三个字上停留——表格最下方的“推荐人”栏，赫然写着她的名字。

“黎同学，很多老师反映你最近进步显著。”主任推了推眼镜，“学校希望你能作为学生代表，推荐一名品学兼优的同学获得保送资格。”

雪越下越大，窗台上积了层薄雪。黎枝枝想起顾轩书桌上的日历，中考倒计时旁用红笔圈着“父亲手术日”，想起他总在便利店打工到深夜，却仍坚持每天给她补课。

“我推荐顾轩。”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格外清晰。

主任点点头，递过钢笔：“明天晨会需要你当众宣读推荐词。对了，顾同学家庭情况特殊，希望你能做好表率作用。”

钢笔尖在纸上洇开墨渍，黎枝枝摸向口袋里的橘子糖——包装纸上是今早顾轩写的“雪天路滑”，此刻被她攥得发皱。她忽然想起沈卿卿说的“全班都知道他的偏爱”，却不知道，她的偏爱，早已藏在每颗糖纸、每道题解里。

消息传开时，教室里正飘着午饭的香味。黎枝枝刚从食堂回来，就看见顾轩的课桌被围得水泄不通。沈卿卿拽着她的袖子，声音里带着焦急：“枝枝，你快说说啊！顾学霸以为是你要保送...”

“什么？”她挤进人群，看见顾轩攥着保送申请表，指节泛白。他抬头看她的眼神里有震惊、有受伤，像被突然熄灭的烛火，只剩零星火星。

“是你推荐的我？”他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周围突然安静，黎枝枝听见窗外的雪粒打在玻璃上的沙沙声，像无数细小的针，扎进心脏。

“我只是...”她想解释，却看见他将申请表拍在桌上。纸张划过他新换的钢笔，在桌面留下道淡痕，“为什么不告诉我？”

不等她回答，顾轩已抓起书包冲出门去。黎枝枝呆立在原地，看见他的围巾落在地上，上面沾着片她今早替他别上的银杏叶胸针——那是用马尔代夫的贝壳磨的。

放学后的便利店空无一人。黎枝枝在货架间徘徊，终于在速冻食品区找到顾轩。他穿着便利店制服，正在整理速冻饺子，睫毛上还凝着未化的雪花，像沾了霜的银杏叶。

“对不起。”她开口，声音轻得像飘落的雪，“我该先和你商量的。”

顾轩猛地转身，撞得货架上的罐头轻轻晃动。他眼底有怒意，却在看见她泛红的眼眶时，骤然软下来：“我以为...你是因为可怜我。”

“不是！”她急得差点打翻身旁的牛奶箱，“我是觉得...你的梦想不该被现实困住。你说过想考重点高中的实验班，那里有更好的物理实验室...”

“那你的梦想呢？”他打断她，声音里带着压抑的颤抖，“你拼命从倒数追到前二十，难道只是为了让我保送？”

黎枝枝愣住。她忽然想起那些在便利店仓库补课的夜晚，顾轩用粉笔在水泥地上画星系图，说“木星的条纹像被风吹皱的蓝丝绸”时，眼里亮起来的光。而她的梦想，不知何时已和他的重叠——想和他一起站在重点高中的教学楼顶，看真正的星空。

“我...”她低头盯着他鞋尖的积雪，“我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值得所有好的东西。”

顾轩的喉结滚动两下，突然伸手替她拂去头发上的雪花。指尖触到她耳尖的温度时，他像被烫到般缩回手：“以后...别再替我做决定了。”

雪粒打在便利店玻璃上，发出细碎的声响。黎枝枝看见他制服口袋里露出半截橘子糖纸，上面是她今早写的“少喝冰水”。两人之间的空气像结了层薄冰，却在目光相触的刹那，悄然裂开道缝隙，漏进丝缕暖光。

晨会的广播声里，黎枝枝攥着推荐词站在讲台上。顾轩坐在教室最后排，围巾依旧没戴，露出少年清瘦的脖颈。她深吸口气，看见窗外的雪停了，阳光正穿透云层。

“我推荐顾轩同学，不仅因为他是年级第一。”她的声音在教室里回荡，“更因为他教会我，梦想不该被困境打败。他每天放学后去便利店打工，却仍坚持帮同学讲题；他用攒了三个月的奖金给父亲治病，却把竞赛奖杯送给考砸的我...”

台下响起窸窸窣窣的议论声。黎枝枝望向顾轩，看见他猛地抬头，眼底有惊讶，有动容，还有某种她读不懂的情绪。

“他说过，物理是他看世界的眼睛。”她的指尖捏紧纸张，“而我希望，这双眼睛能看见更辽阔的星空。”

推荐词念到最后时，教室里突然响起掌声。沈卿卿吹了声口哨，前排的男生们开始喊“顾学霸”。黎枝枝看见顾轩站起身，走向讲台，他的步伐缓慢却坚定，像在丈量某种跨越山海的距离。

“其实我...”他接过话筒时，声音有些发颤，“我也有想推荐的人。”

全班哗然。黎枝枝抬头，撞上他眼底的温热。窗外的阳光终于冲破云层，落在他发梢，像撒了把碎钻。

“黎枝枝。”他念出她的名字，每个字都像融化的雪水，清冽而温柔，“是她让我知道，原来有人会把我的梦想，当成自己的来守护。”

掌声如潮水般涌起。黎枝枝看见沈卿卿在台下比心，看见班主任欣慰的笑容，更看见顾轩伸手替她整理歪掉的领结，指尖在她锁骨上方轻轻划过——那里戴着他送的熊猫吊坠，此刻正随着心跳，一下下撞击着温热的皮肤。

雪后的阳光里，误会像融雪般悄然消散。她忽然明白，有些心意不必言说，就像此刻他望向她的眼神，像被春风吹化的冰河，漫过所有未说出口的感激与在乎。

风穿过教室窗棂，卷起张草稿纸。黎枝枝看见纸上画着两只熊猫，一只戴着眼镜，一只举着星星，旁边写着：“原来最亮的星星，一直在我身边。”

而她腕间的银杏叶手链，正随着心跳轻轻晃动，像在应和某个关于未来的约定——在这个美丽的误会里，他们终于看清了彼此眼底的光，那是比任何保送名额都更珍贵的、属于少年的倔强与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