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如浓稠的墨汁,缓缓浸透清水镇的每一寸肌理。
苏糖仰望着深邃的夜空,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银铃,那清脆的触感让她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远——这枚银铃是相柳前日随手扔给她防身的物件,彼时他的语气满是不耐烦,可此刻,这小小的银铃却成了她心底隐秘的期盼,是等待时的念想,也是心底那丝难以言说的情愫寄托。
“在等谁?”一道熟悉的戏谑声突然从身后传来,惊得苏糖浑身一颤。她猛地回头,只见防风邶斜倚在屋脊的另一端,火红的衣袍在夜风中猎猎作响,宛如跳动的火焰。他身上的雪色狐裘半掩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眼尾那颗醒目的朱砂痣在月光的映照下,似燃着一簇跳动的小火苗,为他本就妖冶的面容更添几分魅惑。
“等......等月亮更圆些。”苏糖慌忙起身,动作太急,裙摆扫过一旁的竹篮。只听“哗啦”一声,竹篮里精心准备的糕点洒出些许碎屑,纷纷扬扬地落在瓦片上。防风邶挑眉,迈着慵懒的步伐走近,弯腰捡起一块被咬了半口的芙蓉糕,碎屑轻轻落在他修长的指尖。他把玩着手中的糕点,眼神似笑非笑:“Moon?那是什么?”
“是......是我家乡对月亮的称呼。”苏糖脸颊瞬间发烫,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说出了现代词汇。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这样的词语显得格格不入。她清了清嗓子,努力镇定下来,伸手指向夜空,解释道,“在我的家乡,人们会在月圆之夜相聚,围坐在一起,赏月、吃糕点,说些心里话,那是很温馨美好的时刻。”
防风邶似笑非笑地将手中的糕点放入口中,咀嚼间微微皱眉,毫不掩饰嫌弃:“太甜。”可话虽如此,他却又伸手拿了第二块,动作自然得仿佛一切理所当然。苏糖见状,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挪了挪位置,给他腾出更大的空间,眼中满是笑意:“那我下次做些咸味的。你知道吗?在我的故乡,人们相信月亮上住着位仙女,她叫嫦娥。传说她因为偷吃了长生不老药,不得不独自守着冷清的广寒宫,再也无法回到心爱的人身边。”
“无趣。”防风邶嗤笑一声,仰头饮尽腰间酒壶里的烈酒。喉结滚动间,脖颈处那道狰狞的伤疤若隐若现,像是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诉说着不为人知的过往。“为了长生抛弃所爱,这样的人也配被人记住?”他的语气里带着几分不屑,可眼底却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
苏糖沉默片刻,看着防风邶棱角分明的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冷峻。她鼓起勇气,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手,那双手上布满了薄茧,是常年握刀握鞭留下的痕迹。“可如果她不是为了长生,而是为了保护重要的人呢?”她的声音轻柔却坚定,“就像你......明明可以置身事外,以你的能力,完全不必理会那些琐事,可你却总在暗中保护着那些弱小。”防风邶浑身一僵,想要抽回手,却被她攥得更紧,“你总说人性自私,可你自己,比谁都温柔,只是把这份温柔藏得太深太深。”
夜风突然变得喧嚣起来,呼啸着掠过屋顶,吹得灯笼剧烈摇晃,暖黄的光影在两人脸上明灭不定。防风邶猛地起身,银鞭“唰”地出鞘,动作快如闪电,银鞭在空中划出一道银色的弧光,缠住苏糖的手腕,将她拽到身前。两人鼻尖几乎相触,他妖异的瞳仁里翻涌着危险的幽蓝,周身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气息:“别试图看透我,小丫头。你不会想知道,我手上沾了多少鲜血,我是怎样的怪物。”
“我知道。”苏糖毫不畏惧地直视着他的眼睛,眼中满是坚定,“我知道你是相柳,是让人闻风丧胆的九头妖,我也知道你手上沾染了无数性命。但我更知道,你在赌场放走输得倾家荡产的妇人,在乱葬岗给垂死的小妖送最后一程。相柳,你的温柔,藏在每一个你以为无人知晓的瞬间,藏在那些你自以为隐秘的善举里。”
防风邶如遭雷击,握着银鞭的手瞬间松开,银鞭“当啷”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他踉跄着后退半步,后背抵上屋檐,喉间发出困兽般的低鸣:“够了!”可苏糖却步步紧逼,裙摆扫过他颤抖的指尖,眼中满是执着:“你教我防身术吧。”她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忐忑,“就像......就像朋友之间的切磋。”
“我们不是朋友。”防风邶别过脸,耳尖却不受控地泛起红晕,在夜色中若隐若现。苏糖却不管不顾,抓起他的手按在自己腰间,动作大胆而莽撞:“那你教我,怎样才能在这乱世活下去。我不想永远做个只能被保护的人。”少女温热的体温透过布料传来,相柳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心底有什么东西在悄然苏醒。他猛地将她甩开,转身就要离开,生怕自己再多停留一秒,就会被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暖灼伤。
“明日酉时,后山竹林。”他的声音沙哑得可怕,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若你敢迟到,就等着被蛇群吞噬吧。”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化作一道黑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苏糖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回过神来。等她终于缓过神,摸了摸发烫的脸颊,这才发现竹篮里的糕点早已被风卷得干干净净,而不知何时,防风邶的腰间多了一盏她亲手做的小灯笼,在夜风中轻轻摇晃,暖黄的光,照亮了他不曾言说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