榜上佳婿2

惊雷炸响，仿佛要将苍穹撕裂。暴雨如注，青石板路上积水成河。苏糖抱紧那件连夜赶工修补好的月白朝服，裙摆沾满泥水，在游廊下疾走。远处传来更夫沉闷的梆子声，混着雨声，在寂静的侯府中回荡，更添几分压抑。

"苏姑娘！这么晚还在忙？"值夜的小厮举着油纸伞匆匆经过，伞骨在狂风中吱呀作响，声音被雷声劈碎。苏糖勉强挤出笑容，目光却不自觉地望向远处亮着暖黄灯火的书阁——那座飞檐翘角的建筑，在雨幕中宛如一座孤岛，却是宋青沼每日研读至深夜的地方。自那日衣箱事件后，她总会在不经意间留意他的行踪，也会在裁衣时发现他衣物上新增的细小磨损，像是藏着无数未说出口的故事。那些袖口处被戒尺抽打的痕迹，领口蹭到的墨渍，还有下摆若隐若现的线头，都在无声诉说着这位贵公子光鲜外表下的隐秘挣扎。

书阁的雕花门虚掩着，墨迹与沉香的气息混着雨雾扑面而来，带着几分潮湿的暖意。苏糖正要敲门，却听见屋内传来毛笔与宣纸摩挲的沙沙声。她屏住呼吸，透过门缝望去，只见宋青沼身着月白中衣，青玉冠随意束着长发，几缕发丝垂落在额前，为他平日冷峻的面容添了几分慵懒。他正俯身临摹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烛火在铜制烛台上摇曳，将他的影子投在墙壁上，忽明忽暗，仿佛跳动的火焰。

"羲之顿首......"宋青沼轻声念着帖上的字迹，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几分疲惫。笔锋却在"顿首"二字处陡然一滞，原本应该工整的楷书，第三笔的横折钩竟带着几分狂草的肆意，墨迹在宣纸上晕染开来，宛如一滴墨泪。苏糖看着他握着狼毫的手，骨节分明，却微微发颤，仿佛那支笔有千斤重。

突然，一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屋内的景象。苏糖被惊雷惊得手中铜盆剧烈晃动，温热的茶水泼溅而出，正巧落在宋青沼的袖口。深褐色的茶渍瞬间在月白的衣料上晕开，如同一朵盛开的墨花。

"谁？！"宋青沼猛地转身，狼毫在宣纸上划出长长的墨痕，笔尖的墨水滴落在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他的眼神凌厉如刀，带着被人窥见隐秘的愠怒，却在看清是苏糖后瞬间软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是你......"

"对、对不起三公子！"苏糖慌忙掏出帕子，想要擦拭他袖口的污渍，却在触及他手腕时愣住——广袖滑落处，一道淡粉色的戒尺伤痕蜿蜒在苍白的皮肤上，虽已结痂，却依然触目惊心。那伤痕呈条状，边缘有些许红肿，显然是近日新伤。她想起原著里对侯府严苛家规的描述，七岁习字未合规矩便要受罚，如今亲眼所见，心口不由得泛起一阵钝痛。

宋青沼猛地抽回手，广袖如流云般重新遮住伤痕，喉结滚动了两下，声音恢复了往日的疏离："无妨。"他别过脸去，目光落在被茶水浸湿的宣纸上，"这么晚来何事？"

"您明日要穿的朝服，已经修补好了。"苏糖将铜盆放在案几上，展开朝服时，特意指着袖口处用同色丝线绣的竹叶暗纹，"这次用了'铺针'打底，又添了些纹饰，您看......"她的声音渐渐变小，因为宋青沼的目光正紧紧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看穿。

"不必说了。"宋青沼打断她的话，目光却不自觉地扫过朝服上精致的针脚。那些细密的针脚，如同他每日书写的蝇头小楷，一丝不苟。他忽然轻笑一声，带着几分自嘲："苏姑娘观察力倒是敏锐，连我常年被戒尺打的事都发现了。"他的语气看似轻松，却难掩话语中的苦涩。

苏糖张了张口，却不知如何回应。屋内陷入一片寂静，唯有雨声拍打着窗棂，发出有节奏的声响。宋青沼已走到窗前，望着雨幕出神。他的背影单薄，在闪电的映照下，竟显得有些孤寂。雨水顺着窗棂流下，在玻璃上划出一道道水痕，如同他脸上未落下的泪。

"七岁那年，父亲发现我在书房作画。"他突然开口，声音混着雨声，低沉而缓慢，仿佛在讲述一个久远的故事，"那幅画......画的是塞外的草原，有鹰在天空翱翔。"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窗棂上滑动，仿佛在临摹画中的线条，"草原上的风很大，鹰的翅膀张开，能遮住半边天。"

苏糖悄悄走到他身后，见他袖中的手指正无意识地摩挲着窗棂，仿佛在临摹画中的线条。"然后呢？"她轻声问，生怕打破这脆弱的平静。

"然后？"宋青沼转身，烛火照亮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痛苦，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追忆，又迅速被无奈和自嘲取代，"家规规定，子弟需每日临摹《宋氏家训》百遍，不得有任何'逾矩'之举。那幅画被父亲撕得粉碎，我的右手......"他抬起手，月光下，指节微微变形，有些关节处甚至结着厚厚的茧，"被罚跪在祠堂三天三夜，从此再也不敢提起作画之事。"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苏糖心上。

苏糖心中涌起一阵酸楚。她想起那日在衣箱中见到的《松溪论道图》，原来每一笔山水，都是他被压抑的灵魂在呐喊。那些藏在衣箱深处的画卷，那些深夜里偷偷写下的诗句，都是他对自由的渴望，对真实自我的坚持。"可您从未放弃过。"她从怀中掏出那枚银杏叶书签，上面的"自由"二字被雨水洇得有些模糊，"这枚书签，还有您画中的孤烟......"

宋青沼的瞳孔骤然收缩，伸手要夺书签，却在触及她指尖时僵住。两人的距离极近，苏糖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的松烟墨香，夹杂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那是常年修习家传心法留下的暗伤。她看着他眼底翻涌的情绪，有震惊，有恐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感动。

"不要命了？"宋青沼突然压低声音，温热的呼吸扫过她的耳畔，带着警告的意味，"这些事若是被旁人知道......"他没有说完，却用另一只手轻轻按住她握书签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苏糖望着他近在咫尺的眉眼，突然想起原著中宋青沼最后的结局：为了家族荣耀，娶了不爱的女子，一生困在侯府这座华丽的牢笼里，直到死去都没能真正做自己。"三公子，您甘心吗？"她脱口而出，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甘心一辈子做别人眼中的完美继承人，却永远无法做自己？"

窗外的雨突然下得更急了，雨点砸在窗棂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上天也在为这压抑的对话而愤怒。宋青沼的手指微微颤抖，松开了她的手。他转身走到书桌前，拿起那支被茶水浸湿的狼毫，在宣纸上随意勾勒。渐渐的，一幅新的画浮现出来——这次不是山水，而是一只被关在金丝笼中的鸟。那鸟的羽毛鲜艳夺目，却垂头丧气，眼神中充满绝望。

"我没有选择。"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带着深深的无奈，"侯府需要我成为这样的人，父亲需要我光耀门楣。"他顿了顿，笔尖重重地戳在宣纸上，将鸟的眼睛涂黑，"就像这幅画，即便画中的鸟向往天空，它也永远飞不出去。"他的语气中充满了绝望，仿佛已经接受了自己悲惨的命运。

苏糖走到他身边，从他手中抽出狼毫。在他惊讶的目光中，她在画纸上添了几笔，笼子的栏杆变成了柔软的藤蔓，鸟儿振翅欲飞。"三公子，笼子再坚固，也有打开的一天。"她轻声说，声音中充满了坚定和温柔，"只要您愿意。"她的眼神中闪烁着希望的光芒，仿佛在告诉宋青沼，还有另一种可能。

宋青沼盯着画，久久没有说话。烛火突然跳动了一下，照亮他泛红的眼眶。他的内心在激烈地挣扎，一方面是多年来被灌输的家族责任，另一方面是对自由的渴望。"苏姑娘，你知道得太多了。"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几分感慨，"以后......离我远些。"他害怕自己会因为这份突如其来的温暖而动摇，害怕自己会给苏糖带来危险。

苏糖却笑着摇头，将银杏叶书签放在他掌心："我偏不。"她的目光坚定，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我要让三公子知道，这世上除了规矩和责任，还有自由和快乐。"她的话语充满了力量，仿佛一道光照进了宋青沼黑暗的世界。

话音未落，又一道惊雷炸响。宋青沼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拉得更近。四目相对时，苏糖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情绪，有挣扎，有渴望，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情愫。那是一种复杂的情感，包含了对自由的向往，对苏糖的感激，还有对未来的迷茫。"你会后悔的。"他低声说，呼吸喷洒在她脸上，带着一丝威胁，也带着一丝期待。

"我从不后悔。"苏糖迎上他的目光，眼神中没有丝毫退缩，"就像您从未后悔过在深夜里偷偷作画一样。"她的话语如同一把钥匙，打开了宋青沼心中那扇尘封已久的门。

宋青沼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松开了她的手。他转身将画纸揉成一团，扔进火盆。火苗瞬间窜起，将那只"破笼而出"的鸟吞噬。"回去吧。"他背对着她，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雨停了。"他不敢回头，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内心的情感。

苏糖望着他的背影，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朝服。离开书阁时，她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宋青沼重新拿起狼毫，在新的宣纸上写下"规矩"二字，字迹工整得可怕，却在最后一笔收锋时，微微颤抖。那颤抖的一笔，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从云层中探出头来，洒在侯府的石板路上，为这个夜晚增添了一丝宁静。苏糖抱着朝服，走在回绣房的路上，心中却已下定决心——她要打破这层枷锁，让宋青沼真正自由地活一次。而此刻在书阁中，宋青沼望着窗外的月亮，将那枚银杏叶书签小心地夹进《宋氏家训》里，嘴角泛起一抹自己都未察觉的笑意。那笑意，是对未来的一丝期待，也是对苏糖的一份感激。在这个雨夜，两颗孤独的心，终于开始慢慢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