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淮城的清晨浸在淡金色的雾霭里,苏糖抱着酒坛穿过桃林时,露水正顺着桃叶滚落在青石板上,湿了她的绣花鞋尖。她特意起了个大早,将新酿的桂花酒装进雕花瓷瓶,又用荷叶包了十个虾仁包子——记得昨日百里东君咬下第一口时,眼睛亮得像发现新酒的醉鬼。
“也不知道他喜欢甜口还是咸口......”苏糖喃喃自语,伸手拂去酒坛上的露珠。昨夜酒窖一别后,她躺在床上数了三百颗星子,满脑子都是少年倚在酒坛旁的模样,白衣上的酒渍晕染成花,眉间朱砂痣在烛火下明明灭灭。
“想什么呢?”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苏糖猛地抬头,只见百里东君斜倚在桃树枝桠上,晨光透过粉白花瓣洒在他身上,白衣被染成淡粉色,像裹了层流动的云霞。他晃了晃手中的剑穗,桃花眼弯成狡黠的弧度:“再发愣,包子可要被鸟叼走了。”
“谁发愣了!”苏糖红着脸将食盒放在石桌上,揭开荷叶时,虾仁的鲜香混着桂花香扑面而来。百里东君纵身跃下,落地时带起一片花瓣,剑尖精准地挑开酒坛泥封:“好香!看来小娘子今日格外用心。”
苏糖别过脸去,看着他仰头灌酒的模样,喉结滚动间,几滴酒液顺着脖颈滑进衣领。她慌忙低头整理食盒,却被百里东君突然伸来的手握住手腕:“昨日说要学剑,可还记得?”
木剑递到眼前时,苏糖才发现剑鞘上缠着新的红绳,末端还系着枚桃花形状的银饰。“给你的。”百里东君用剑尖挑起她发间的旧桃花,“总不能让师父看着徒弟太寒酸。”
“谁是你徒弟......”苏糖嘟囔着接过木剑,指尖触到红绳上的纹路,竟像是用酿酒的酒曲压出来的花纹。百里东君已经走到桃树间,白衣在晨风中扬起:“看好了,第一式——”
他的剑势如行云流水,木剑劈开晨雾时,竟带起轻微的破空声。苏糖看得入神,没注意脚下的石头,一个踉跄往前扑去,正好撞进转身的百里东君怀里。
“笨蛋!”百里东君伸手扶住她的腰,触感柔软得像团糯米团子。他迅速收回手,背过身去咳嗽两声,“练剑首要稳心,你这般心浮气躁......”
“还不是因为你!”苏糖红着脸反驳,却在抬头时看见他耳尖的薄红。晨光里,少年的睫毛微微颤动,眉间朱砂痣像朵盛开的桃花,竟比记忆中还要鲜艳。
两人在桃林里练了整整半日,苏糖的木剑不是劈歪就是脱手,最后累得瘫在石凳上直喘气。百里东君倚着桃树轻笑,递来酒葫芦:“先喝口酒,再教你个偷懒的法子。”
“什么法子?”苏糖仰头灌酒,酸甜的梅子味在舌尖散开,这才发现是她昨日藏在酒窖的私藏。百里东君伸手握住她握剑的手,带着她缓缓划出圆弧:“以酒意入剑,剑意随酒香流转......”
他的声音混着风声传来,苏糖却只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少年的手掌宽大温热,包裹着她的手在空气中划出优美的轨迹,木剑带起的风掀起她额前碎发,痒痒的。
“懂了么?”百里东君转头时,两人鼻尖几乎相触。苏糖慌忙后退,木剑“当啷”落地,惊飞了树上的几只麻雀。
“懂、懂了!”她弯腰捡剑,却看见百里东君袖口露出的一道旧疤,蜿蜒如蛇,从手腕延伸至肘间。“这是......”
“陈年旧伤罢了。”百里东君漫不经心地放下袖口,指尖却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走江湖的,谁没几道疤?”他忽然起身,白衣猎猎作响,“明日同一时辰,继续练剑。”
苏糖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涌起一丝异样。那个总是笑得肆意的少年,眼底偶尔会闪过一丝阴霾,像被云雾遮住的月亮。她握紧木剑,剑柄上的红绳硌得掌心发疼,突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个少年的了解,不过是冰山一角。
入夜,苏糖坐在酒窖里,借着烛光擦拭木剑。剑鞘上的银桃花在火光下泛着柔光,她伸手摸了摸,忽然想起百里东君说的“以酒意入剑”。心血来潮之下,她取来一小坛桂花酒,用指尖蘸着酒液,在剑鞘上画起桃花。
“这样,是不是就有酒香了?”她对着烛光举起木剑,酒液在鞘面上晕开,映出摇曳的烛火。忽然听见酒窖外传来脚步声,她慌忙将剑藏在身后,却见小桃抱着布匹进来。
“小姐,今日有个白衣公子在街头打听你......”小桃的话让苏糖心跳漏了半拍,却见她接着说,“不过被刘员外的人拦住了,好像还动了手!”
“什么?”苏糖握紧木剑,“他人呢?”
“不知道,后来被一群江湖人带走了......”小桃的话还没说完,苏糖已经冲出酒窖。夜色中,南淮城的街头静得反常,她攥着木剑一路狂奔,忽然想起白日里百里东君袖口的旧疤,想起他说“走江湖的,谁没几道疤”。
“你可千万不能有事......”苏糖喃喃自语,拐过街角时,忽然看见巷尾闪过一道白衣。她追过去,却只看见地上散落的桃花瓣,和半块掉在泥里的虾仁包子。
攥着包子的手微微发抖,苏糖忽然意识到,那个总是带着笑的少年,早已在她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而这颗种子,正在深夜的南淮城里,随着春风,悄悄抽出了嫩芽。她蹲下身,捡起那半块包子,指尖触到包子皮上的褶皱,忽然想起百里东君咬下时,嘴角沾着的碎屑。
“百里东君,你要是敢出事......”她轻声呢喃,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哽咽。抬头望向深邃的夜空,星子闪烁,像极了少年眼中的狡黠笑意。她握紧木剑,剑鞘上的桂花酒香气混着夜色袭来,忽然想起他说的“以酒意入剑”。
“等我找到你,一定要让你看看我的新招式。”苏糖站起身,将包子小心翼翼地放进袖中,“还有,我给你的木剑上画了桃花,你可别嫌弃。”
夜风卷起一片桃花,落在她发间。苏糖深吸一口气,朝着月光最亮的方向走去,木剑在手中握得紧紧的。她不知道前方等待她的是什么,但心中有个声音格外清晰——无论如何,她都要找到那个白衣胜雪的少年,那个让她心跳加速的百里东君。
桃林在夜色中沉默,只有酒窖里的酒坛,还在咕嘟咕嘟地发酵着,像极了苏糖此刻翻涌的心事。她不知道,在某个黑暗的角落,百里东君正倚着墙,捂着受伤的侧腰,嘴角却带着笑,手中紧握着一枚银桃花饰,上面还沾着未干的桂花酒。
“小娘子,这次可别被我吓到了。”他轻声呢喃,抬头望向漫天星子,“等我处理完这些麻烦,就带你去看青州城的桃花酿,比南淮的更甜。”
夜色渐深,两个身影,隔着半座城,各自怀揣着心事,等待着黎明的到来。而那坛画着桃花的木剑,正在月光下,悄悄酝酿着属于他们的故事,下一章,即将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