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前的准备很仓促。
我回房换上最利落的黑色短打,带上了五爷赏赐的短刀和九爪钩,又把那枚顺治通宝往领口塞了塞,贴着心口,才算踏实。
刚走出院门,就看到张日山和张小鱼骑着高头大马等着我。
张日山穿了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少了军装的肃杀,多了几分干练。
见我过来,他微微颔首。
张日山可以走了吗?
我点头应下,目光不经意扫过他的手腕,那里有一道浅褐色的疤痕,形状有些特别……像个牙印?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我的脸“腾”地一下就热了。
我想起来了。
那是五年前的事了。
我刚能从犬舍搬到后院小屋,五爷让我跟着阿贵去码头盘查一批货。
那天雨下得特别大,码头上人杂,我跟丢了阿贵,撞见两个穿着褂子的汉子正往麻袋里塞一个挣扎的孩子。
那会儿我练的本事还没现在扎实,只知道不能让他们把孩子带走。
我扑上去咬了其中一个汉子的胳膊,另一个转身来抓我,我抬脚踹他膝盖,混乱中不知被谁推了一把,直直撞进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年轻人怀里。
那人反应极快,伸手就扣住了我的后颈。
我以为是同伙,求生的本能让我猛地回头,照着他手腕就咬了下去,那牙印咬得极深,血腥味混着雨水灌进嘴里,我到现在都记得那瞬间他瞳孔骤缩的样子。
后来才知道,那是微服查案的张日山。
他没追究我的冒犯,只让手下把人贩子捆了,临走前看我的眼神,就跟刚才一模一样。
秋夜的风卷着寒意,刮得人脖颈发凉。
我紧跟在张日山他们身后,三匹马蹄声踏碎了巷尾的寂静,抵达城西方方向的密林。
张日山的骑术极好,腰杆挺得笔直。
他似乎察觉到我频频瞥向他手腕的目光,忽然勒住缰绳,侧头看我。
张日山当年那口,咬得真够狠的。
他故作调侃的说道,手腕极其自然地抬了抬,那道牙印疤痕在月色下若隐若现。
我脸上一热,勒住马缰落后半步。
吴忧对不住啊张副官,那时我……
张日山无妨。
他打断我,嘴角勾起一丝浅淡的笑意。
张日山倒是因着你这一口,让我至今都忘不了。
这话听得我耳根发烫,正想再说些什么,旁边一直沉默的小鱼突然轻嘶一声,胯下的马也不安地刨着蹄子。
他戴着面具,看不清表情,但那双眼睛骤然锐利起来,朝前方密林深处瞥了一眼。
张日山瞬间收了笑意,手势示意我们噤声。
张日山到了。
三匹马默契地放缓脚步,借着树影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潜入林子里。
我跟在张日山身后,脚下踩着的青石板路早已被岁月披上青苔,却在靠近城西那片荒岗时,渐渐被松软的黄土取代。
张小鱼走在最前面,他的步伐很轻,像猫一样几乎听不到声响。
黑色的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的那双眼睛在黑暗中异常明亮,时不时扫向两侧的灌木丛,警惕得像头蓄势待发的豹。
张日山入口在那块断龙石后面。
张日山的声音压得很低,他指了指前方一处坍塌的土坡。
张日山陆建勋的人在外面布了三个暗哨,小鱼已经解决了。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那断龙石半截埋在土里,上面爬满了枯藤,看着与周围的荒坟野冢没什么两样。
若不是张日山提醒,任谁也想不到这竟是座古代王孙墓的入口。
张日山这墓早年被盗过,后来被军方改良做了弹药库,抗战时被炸塌了大半,陆建勋大概是看中了它隐蔽,又重新挖通了。
张日山从怀里摸出个小巧的罗盘,指针在幽暗的光线下微微晃动。
张日山里面结构复杂,原有的墓道和后来开凿的通道缠在一起,跟迷宫似的。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颈间的铜钱,只有这微凉的金属感能稍微压下了些地底深处传来的阴寒。
张小鱼已经掀开了断龙石后的暗门,一股混杂着霉味、土腥和淡淡硝烟的气息扑面而来。
张日山小心脚下。
张日山率先跳了下去,落地时发出一声轻响。
我紧随其后,落地的瞬间就矮下身子,一手按在后腰的短刀上,一手划过九爪钩的锁链。
地宫入口比想象中宽敞,显然是被人刻意拓宽过,石壁上还能看到新鲜的凿痕,边缘处沾着些暗红色的粉末。
我用指尖捻起一点粉末,凑到鼻尖轻嗅。
吴忧这炸药是德国货,威力比咱们常用的黑火药大得多。
张日山赞许地看了我一眼。
张日山五爷还教你这些?
他又从腰间解下一盏矿灯。
张日山里面没灯跟着光走,别乱碰东西。这墓里的机关没完全毁干净,有些是原墓就有的,阴得很。
矿灯的光刺破黑暗,照亮了前方蜿蜒的墓道。
地面上积着厚厚的灰尘,正中央留着一串清晰的脚印,鞋码很大是军用胶鞋特有的纹路,看新旧程度最多不超过三天。
张小鱼他们走的是左边这条道。
张小鱼忽然开口,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年轻,从没听他过话还以为他不会说。
张小鱼右边有流沙,动了就会塌。
我这才注意到,墓道在前方分了岔,右侧的入口处堆着些松散的黄沙,确实比左侧的地面要低陷几分。
这人看着沉默寡言,观察力倒是仔细。
张日山没犹豫,举着矿灯往左侧走去。
张日山陆建勋的人既然敢频繁出入,说明这条道是安全的,但保不齐有后加的埋伏。
墓道两侧的石壁上原本该有壁画,此刻却被人用水泥糊住了大半,只在角落处露出些残存的彩绘,画的是车马仪仗,依稀能看出当年这位王孙的气派。
吴忧这墓的规格不低,看这画风像是西汉的。
我伸手摸了摸那些残存的彩绘,颜料早已风化,加之后来几番折腾早已失了当初的色彩。
张日山长沙城底下埋着的宝贝多了去了,这座墓早年被人光顾过,据说没剩下什么值钱东西,倒是成了陆建勋藏污纳垢的地方。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前方的墓道突然开阔起来,出现了一个圆形的耳室。
耳室中央摆着个半人高的陶罐,看着像是放祭品的,罐口却被人敲了个大洞,里面空荡荡的,只在底部积着些黑灰。
吴忧有火药味。
我忽然停住脚步,鼻翼快速翕动着。
吴忧比入口处浓得多,还混着……血腥气。
张日山立刻熄灭了矿灯,黑暗瞬间将我们吞噬。
他的手按在腰间的枪套上,低声道。
张日山小鱼,左边。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我听到左侧石壁后传来一阵极轻的呼吸声,不止一个人。
那呼吸声很急促,像是受过伤。
张小鱼没发出任何声音,我只感觉到一阵风从身边掠过,紧接着就是两声闷哼,然后一切又归于寂静。
矿灯再次亮起时,只见石壁后躺着两个穿着军装的士兵,脖子上都留着一道细细的血痕,显然是被张小鱼用什么利器抹了脖子。
张日山是陆建勋的人。
张日山检查了一下士兵的领口,随即说道。
张日山看来他们内部出了点乱子。
我也蹲下身查看那两个士兵的尸体。
其中一个胸口有明显的枪伤,火药灼烧的痕迹还很新鲜,看来血腥味是从这儿来的。
吴忧这枪伤……是近距离射击,不像是遭遇突袭。
张日山用手指沾了点那士兵胸口的血,在指间捻了捻。
张日山没错,确实是近距离击杀。
他站起身,矿灯的光束在耳室里扫了一圈,最终落在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通风口上。
那通风口被一块松动的石板挡着,边缘有明显被撬动过的痕迹。
张日山小鱼,你去看看。
张小鱼点点头,身形一晃就到了通风口前。
他伸出手指在石板边缘摸了摸,又侧耳听了听里面的动静,然后用匕首轻轻一撬,石板就应声而落。
一股更浓的火药味混杂着一股熟悉的腥臭味从通风口飘了出来,我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吴忧这气味我在哪儿闻到过。
张小鱼回头看了我们一眼,做了个跟上的手势,然后率先钻了进去。
我和张日山紧随其后。
通风管道很窄,仅容一人爬行。
时不时还有不知名的小虫子从身边爬过。
我尽量压低身体,让自己的动作更轻盈一些,以免发出太大的声响。
爬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丝光亮。
张小鱼停了下来,我们也跟着停下。
他小心翼翼地向外看了看,然后回头对我们做了个安全的手势。
我们从通风口爬出来,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宽敞的石室里。
这石室显然是后来被人开凿出来的,墙壁上还能看到新鲜的凿痕。
石室中央堆放着十几个木箱,上面盖着帆布,隐约能看到帆布下印着的军火标志。
石室的一角,几个穿着军装的士兵正围着一个军官模样的人争吵着什么,声音压得很低,但还是能听出其中的愤怒和恐惧。
“队长,我们不能再等了!陆长官把我们扔在这儿不管了,那些东西……那些东西快要控制不住了!”
“闭嘴!再敢胡言乱语,我崩了你!陆长官自有安排,我们只要看好这些东西就行了。”
“可是队长,已经死了好几个兄弟了……都是被那些东西……”
士兵乙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队长一记耳光打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