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碾过青石板路,蹄声在渐浓的暮色里显得格外清晰。
五爷收回落在我发顶的手,那短暂的接触仿佛驱散了佛爷府邸带来的肃杀寒气。
吴老狗不怕就好。
他靠在车壁上,阖上眼,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吴老狗这世道怕也没用,怕字当头,骨头就软了。
不怕?怎么可能。
蚀骨痋的阴毒差点儿要了我的命,但五爷说得对,怕骨头就软了。软了,就活不下去。
回到吴府,气氛明显不同往日。
伙计们步履匆匆,神色凝重。
后院隐隐传来犬群的低吠,不是平日里的躁动,更像是一种蓄势待发的警惕。
阿贵迎上来,接过五爷脱下的外褂,低声回禀:“五爷,都按您吩咐的,人手都撒出去了,重点盯着城西那片和陆建勋常去的几个点。”
五爷“嗯”了一声,没多问,径直走向屋内。
紫檀案台上,那张泛黄的城西地宫草图已经被更详尽、标注着密密麻麻符号的图纸覆盖。
我默默站到一旁,目光却紧紧追随着五爷的每一个动作。
他手指在地图上游走,时而停顿,在某个点重重画上一个叉或圈。
他不会写字,所以记录的方式也和旁人不同。
要不是跟着他七年,或许我也看不懂那些复杂的符号。
吴老狗阿贵去库里,把那几套老家伙取出来,清点一下。
五爷头也没抬的冲门外吩咐道。
老家伙指的是早年下地用的特殊装备,避秽符、黑驴蹄子、特制的防毒面罩、火油……如此之类的东西。
阿贵脸色一凛,应声快步退下。
五爷这才放下笔,揉了揉眉心。
吴老狗陆建勋这个祸害,佛爷要动他是迟早的事。
他像是在自语,又像是在对我说。
吴老狗我们不能等,那地宫里的东西晚一刻清理,就多一分变数。尤其是那些痋虫……留着就是祸根。
他忽然转过头,眼睛精准地锁定在我身上。
吴老狗吴忧。
吴忧在。
我立刻应声,往前踏出半步,站到他身边。
吴老狗你对那地宫最熟,今晚子时跟我再走一趟。
他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吴老狗这次,我们的目标就是痋虫。
吴忧明白。
跟着五爷,刀山火海也得闯,何况是去清理那些本就该下地狱的脏东西。
我知道痋虫的厉害,也明白五爷为什么冒着被佛爷责备的风险也要清楚痋虫,那东西若是逃出墓穴,对普通百姓将是巨大的威胁。
五爷盯着我看了几秒,似乎在确认我眼中是否有丝毫的退缩。
最终,他满意地点了下头。
吴老狗去准备吧。
吴忧好。
回到自己的小屋,我迅速换上那套黑色劲装,将裤脚紧紧扎进靴里。
腰间束上皮带,左边别上五爷给的鲨鱼皮短刀,右边悬着九爪钩。
深秋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起地上的落叶。
子时将至,吴府后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五爷的身影立在门外,同样一身利落的深灰色劲装,胸前的狗牙牌子他一直戴着。
他身后跟着黑子和另外两个精悍的伙计,都是跟随他多年的心腹。
没有多余的话,五爷只一挥手。
我们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迅速穿过寂静的街巷,朝着城西那片死寂的荒岗潜行。
废弃的荒冢在惨白的月光下投下扭曲的暗影,风声掠过枯枝,发出呜咽般的怪响。
断龙石依旧半掩着入口,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比上次更浓的令人不安的腥臭味。
五爷脚步一顿,鼻子虽失灵,但他对危险的直觉比野兽还敏锐。
他朝黑子打了个手势,黑子立刻带着一个伙计,悄无声息地散开,如同狩猎的猎犬,隐入入口两侧的阴影中警戒。
五爷则带着我和另一个伙计,再次掀开暗门,钻入那令人窒息的黑暗。
这一次,入口甬道的景象让我心头一沉。
地面上除了留下的脚印,赫然多出了几道拖曳的血痕。
血迹还很新鲜,在手电微弱的光线下泛着暗红,一直延伸到甬道深处。
五爷蹲下身,指尖沾了点血捻了捻。
吴老狗是人血。
他闻不到,是依靠经验和触感分辨的。
吴老狗看来……里面已经热闹起来了。
他声音压得极低,眼神锐利如刀。
我们顺着血迹,小心翼翼地前行。
越深入血腥味越浓,还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内脏破裂般的恶臭。
转过一个墓道,眼前的景象让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只见前方的墓室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四五具士兵的尸体。
死状极其惨烈。
有的胸口敞开内脏流了一地,有的脑袋被咬掉半边,露出森白的骨头,还有一具尸体肚子高高鼓起,皮肤下面像有无数活物在疯狂蠕动,仿佛随时要破体而出。
那样子像极了在窑坑里伤了我的怪物。
“呕……”跟着我们的伙计忍不住干呕了一声,脸色煞白。
五爷脸色铁青,手电的光束死死锁定在那具肚子鼓胀的尸体上。
吴老狗痋虫……反噬了!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般扫向前方黑暗。
吴老狗陆建勋那个蠢货,他根本控制不住这些东西!
突然那些尸体发出嘶鸣声,那声音带着一种纯粹的恶意和饥饿,直冲脑髓震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
一直安静蜷在五爷怀中的三寸丁猛地炸毛了,它小巧的身体瞬间绷紧,喉咙里发出一种极其尖锐示警。
吴老狗退!
五爷的吼声在狭窄的墓道里炸开。
小家伙的异动,比任何人的直觉都更快地确认了前方扑来的,是带着致命的痋虫气息。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前方墓室拐角处,黑暗中猛地扑出几道扭曲的黑影!
是那些被痋虫寄生反噬的士兵,就连刚刚倒在地上早已没了生机的尸体也像是受到召唤般爬了起来。
它们的身体呈现出一种极其诡异的膨胀和溃烂,皮肤下塞满了不停蠕动的活物,暗红色的脉络在皮下虬结搏动。
关节以非人的角度扭曲着,支撑着它们迅猛却蹒跚的扑击。
最骇人的是它们的眼睛,浑浊发白,只剩下野兽般的疯狂和对血肉的贪婪。
吴老狗动手。
五爷厉喝,自己却已如离弦之箭般迎了上去。
他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柄细长的钢钎,应该是那些士兵凿墓道时留下的,此时那柄钢钎精准地刺向一个扑在最前面怪物的喉咙。
噗嗤!
钢钎贯喉而入,那怪物动作一滞,发出嗬嗬的怪响,但并未倒下。
它腐烂的双手竟猛地抓向五爷的手臂。
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动了。
五爷那儿七年磨砺出的本能,加上四爷魔鬼训练的反应,让我几乎不需要思考。
手腕一抖腰腹发力,九爪钩带着刺耳的锁链摩擦声,如同一条黑色的毒蛇激射而出。
目标不是那怪物的脑袋,距离太近五爷和它缠在一起,钩爪无眼我怕伤到他。
我的目标是那怪物抓向五爷的腐烂手腕。
“嗤啦——!”
钩爪精准无比地扣住了那腐烂的手腕,锋利的爪尖瞬间嵌入皮肉筋骨。
我猛地沉腰后拽,巨大的力道传来,那怪物抓向五爷的手臂被硬生生扯开。
腐烂的手臂被钩爪带得向后扬起,腥臭的黑血喷溅而出。
五爷反应极快,趁着这稍纵即逝的空隙,手腕猛地一拧。
噗!贯入怪物喉咙的钢钎横向切割,几乎将它的脖子绞断。同时飞起一脚,狠狠踹在它鼓胀的肚子上。
那怪物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嚎,向后踉跄撞在石壁上。
吴老狗干得好!
五爷的声音带着一丝喘息,但更多的是赞许。
他看都没看那倒下的怪物,钢钎已指向另一个扑来的目标。
三寸丁似乎也被刚才的凶险刺激到,发出几声急促的呜咽。
我甩掉钩爪上恶心的残肢,目光直直盯着另一个从侧面扑向伙计的怪物。
吴忧低头。
我厉喝一声,伙计闻声下意识猛一矮身。
就在他低头的瞬间,我的九爪钩再次甩出。这一次,目标是那怪物的肩胛骨。
噗!
钩爪深深嵌入那怪物的肩胛骨缝隙。
我手腕猛地一旋,锁链绞紧。同时脚下生根,腰腹爆发出全部力量,狠狠向后一拽。
“嗬——!”怪物的身躯被我拽得一个趔趄,重心不稳地向前栽倒。
那伙计反应也是极快,手中短刀由下而上,狠狠捅进了怪物因栽倒而暴露的下颚,直贯入脑。
腥臭的黑血喷了他满头满脸,但他毫不在意,拔出刀朝我投来一个感激的眼神。
战斗并未结束,更多的嘶鸣声从深处传来,黑暗中影影绰绰。
不知还有多少被痋虫控制的怪物正在涌来,空气里弥漫的血腥和腐臭粘稠得让人喘不过气。
吴忧五爷,太多了……就我们仨根本打不过来。
五爷眼神冰冷,他刚刚用钢钎钉穿了一个怪物的眼窝,将其死死抵在墙上。
他飞快地扫视了一眼混乱的战场和地上那些鼓胀得越来越厉害的尸体。
三寸丁再次发出极其不安的声音,小爪子轻轻抓挠他的手臂,似乎在强烈地提醒他那些尸体里酝酿的巨大危险。
吴老狗不能拖了!用火油烧,连虫带尸全烧干净。
三寸丁的示警,让他对痋虫聚集的规模和即将爆发的反噬有了更精准的判断。
他当机立断的发出命令,说完从腰间扯下一个沉甸甸的皮囊,拔掉塞子手臂奋力一挥。粘稠的火油如同黑色的雨点,泼洒向那些皮肤下蠕动最疯狂的尸体。
我也跟着照做,顾不上近在咫尺的怪物威胁,掏出携带的火油囊,借用九爪钩将火油泼向更远的区域,尤其是那些尸体鼓胀的腹部和周围可能藏匿虫卵的角落。
一个被痋虫控制的怪物,似乎察觉到了危险,嘶吼着朝正在泼洒火油的五爷背后扑来。
他腐烂的手指带着臭气,直掏后心。
吴忧五爷小心!
我瞳孔骤缩,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距离太近,我甩钩拔刀都已经来不及。
千钧一发之际,我几乎是本能地合身扑了上去,用尽全身力气撞向五爷身侧。
我和五爷一起被撞得向旁边踉跄了几步,险险躲开了那致命的一爪。
撞击的瞬间,五爷怀中的三寸丁发出短促的惊叫,但立刻被五爷更紧地护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