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那天的阳光很好。

路湘愁后来总是想起这个细节——在那么多阴雨绵绵的日子里，偏偏那天阳光灿烂得刺眼。

他正在家里做数学题，手机突然震动起来。是云凉表妹发来的消息，只有简单几个字："云姐姐妈妈走了。"

路湘愁盯着屏幕，一时间无法理解这几个字的含义。走了？去哪里了？云阿姨不是应该在省立医院接受更好的治疗吗？

直到第二条消息进来："刚才吃饭时姑父打电话来，说阿姨没抢救过来...云姐姐晕过去了..."

笔从路湘愁手中掉落，在试卷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他抓起外套就往外冲，甚至忘了换下拖鞋。

出租车停在云凉姑姑家楼下时，路湘愁远远就听到了哭声。不是云凉的——是她弟弟的，那个才上小学的男孩，哭声尖锐而破碎，从三楼敞开的窗户传出来。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上楼，姑姑家的门没关，玄关处散落着一只翻倒的拖鞋和一地书包里掉出来的文具。餐厅里，云凉的弟弟被姑姑搂在怀里，哭得满脸通红；表妹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地绞着手指。

"云凉呢？"路湘愁声音嘶哑。

表妹指了指阳台。路湘愁穿过客厅，推开玻璃门，看到了蜷缩在角落里的云凉。

她抱着膝盖坐在地上，头深深埋在臂弯里，一动不动。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她身上，却仿佛照着一尊石像。餐桌上还摆着吃到一半的饭菜，一碗汤冒着微弱的热气。

路湘愁蹲下身，轻轻碰了碰云凉的肩膀："云凉..."

她抬起头，路湘愁的心猛地揪紧了——云凉的脸上没有泪水，只有一种空洞的、茫然的表情，好像灵魂被抽走了。她的嘴唇颤抖着，却发不出声音。

"我...我没见到她最后一面..."云凉终于挤出一句话，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爸爸说...说转院前还好好的...说等安顿好了就接我们过去..."

路湘愁不知道该说什么。所有的语言在死亡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只能张开双臂，将云凉搂进怀里。

这个动作像是打开了某个闸门。云凉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然后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那不是普通的哭泣，而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哀嚎，像是受伤的动物最后的悲鸣。她抓着路湘愁的衣服，指甲几乎要透过布料掐进他的肉里。

路湘愁紧紧抱住她，感觉到她的泪水浸透了自己的衣领，滚烫得像熔岩。阳台外，阳光依然明媚，几个小孩在楼下追逐打闹，笑声隐约传来。世界照常运转，只有云凉的世界在这一天崩塌了。

姑姑红着眼睛走过来，手里拿着电话："小凉...你爸爸说...说现在要去殡仪馆..."她的声音哽咽了，"你要不要...换件衣服..."

云凉没有回答，只是更紧地抓住路湘愁，好像他是暴风雨中唯一的浮木。路湘愁对她姑姑点点头："我陪她去。"

那天下午，路湘愁一直牵着云凉的手。在殡仪馆，当白布掀开，露出云阿姨平静却毫无血色的脸时，云凉整个人瘫软下去，是路湘愁撑住了她。她颤抖着抚摸母亲的脸，喃喃自语："凉的...好凉..."然后再次崩溃大哭。

守灵的夜晚，云凉跪在灵堂前，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了。路湘愁陪在她身边，看着她机械地往火盆里放纸钱。火光映在她脸上，明明灭灭。

"湘愁，"凌晨三点，云凉突然开口，声音沙哑，"你说...妈妈会怪我吗？"

路湘愁摇头，轻轻握住她冰冷的手："不会。云阿姨最疼你了。"

云凉盯着自己的手："我答应过要照顾她的...我答应过要提醒她吃药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可我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路湘愁不知如何回应。他只能更紧地握住她的手，试图传递一些温暖。

天亮前，云凉终于累得睡着了，头靠在路湘愁肩上。路湘愁小心地调整姿势，让她靠得更舒服些。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落在云凉的脸上。她的睫毛还是湿的，眉头即使在睡梦中也紧皱着。

路湘愁轻轻拂去她脸颊上的一缕头发，在心里默默发誓：他会一直守护这个女孩，不让她再经历这样的痛苦。

当时的他并不知道，命运有时就是如此残酷——它让你许下无法实现的诺言，给你一个终将失去的珍宝。

就像多年后的现在，路湘愁站在同一家殡仪馆，看着黑白相片里云凉灿烂的笑容。这一次，轮到他来为她守灵，轮到他来面对那个空荡荡的、没有她的世界。

灵堂里很安静，只有香烛燃烧的轻微噼啪声。路湘愁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柳枝编的小鸟，轻轻放在云凉的遗像前。

"你看，"他对着照片微笑，就像她还能听见一样，"我学会编柳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