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葬礼后的傍晚，宾客散去，灵堂里只剩下几个至亲。路湘愁帮忙收拾花圈和祭品时，云凉的父亲叫住了他。

"湘愁，能陪我出去抽根烟吗？"

路湘愁点点头，跟着这位突然老了十岁的男人走到殡仪馆后门的小院子里。夕阳西下，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云凉的父亲从口袋里摸出烟盒，手指颤抖着点了好几次才把烟点燃。他深吸一口，烟雾在暮色中缭绕。

"这段时间...谢谢你照顾小凉。"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她从小就要强，什么事都憋在心里...幸好还有你。"

路湘愁摇摇头："我应该的。"

云凉的父亲盯着远处的某个点，眼神空洞："其实...她妈妈这一家，身体都不怎么好。"他又吸了一口烟，"小凉初一时，她大姨——就是她妈妈的亲姐姐，也因为脑出血走了，才五十三岁。"

路湘愁心头一震。他记得云凉初一时确实请过一周假，回来后就变得异常安静。当时他只以为是女孩子心情不好，没想到...

"她妈妈生病的时候，小凉自己也因为贫血住院了，你知道吗？"

路湘愁睁大眼睛。他不知道。那段时间云凉只是说家里有事请了几天假，回来时脸色苍白，他还以为是照顾母亲太累。

"她不让说，特别是不让她妈妈知道。"云凉的父亲苦笑一声，"说妈妈已经够担心了。"烟灰从他指间掉落，随风飘散，"这孩子...从小就懂事得让人心疼。"

路湘愁胸口发闷，像是有人在那里塞了一团浸水的棉花。

夕阳完全沉下去了，院子里暗了下来，只有烟头的红点忽明忽暗。

"湘愁。"云凉的父亲突然摁灭烟头，双手抓住路湘愁的肩膀，力道大得让他生疼，"答应叔叔，帮我看着点小凉。她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那孩子太能忍了..."

路湘愁郑重地点头："我会的，叔叔。"

回到灵堂时，云凉已经醒了，正跪在母亲的遗像前整理花束。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眼睛红肿得像桃子，但在看到路湘愁的瞬间，还是努力挤出一个微笑。

那个笑容像一把钝刀，缓慢地锉着路湘愁的心脏。他走过去，默默跪在她身边，接过她手中的花。

路湘愁将花枝小心地插入瓶中。他的手指擦过云凉的，冰凉得不像是活人的温度。

"湘愁。"云凉突然唤他。

"嗯？"

"人死了...真的会变成星星吗？"

路湘愁抬头看向窗外，天色已暗，但城市的灯光太亮，看不见星星。他想起小时候云凉总爱拉着他看星星，说那颗最亮的是她大姨。

"会的。"他听见自己说，"你妈妈...一定会变成最亮的那一颗。"

云凉靠在他肩上，轻轻"嗯"了一声。路湘愁感受着她的重量，那么轻，那么脆弱，仿佛随时会消失。他突然想起云凉父亲的话，想起那些没说出口的担忧，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攥住了他的心脏。

"云凉。"他脱口而出，"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以后...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不许瞒着我。"

云凉抬起头，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严肃的表情，然后微微一笑："好。"

这个承诺，她后来还是没能完全遵守。就像她父亲说的，云凉太能忍了，忍到最后一刻，忍到路湘愁发现时已经太迟。

但现在，在这个充满花香和泪水的灵堂里，路湘愁还天真地相信，只要足够小心，足够关注，就能保护好这个脆弱的生命。他轻轻握住云凉的手，在心里重复着对云凉父亲的承诺：

我会看着她。我会保护她。我不会让她有事。

夜风从窗口吹进来，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