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有此意

司家晚宴正值盛时，朱漆大门外车水马龙，锦服华裳的宾客们携着随从络绎不绝地往里走，衣袂翻飞间，环佩叮当与笑语喧哗交织，连廊下挂着的走马灯都被人声烘得更亮了些。

林岑跟着南湘穿过熙攘人群，刚到垂花门，就被两名执戟侍卫拦了下来。侍卫目光扫过，先落在南湘头上——那圈厚厚的白纱布缠着额角，边缘还洇着点暗红，衬得他本就桀骜的眉眼添了几分狼狈；再看向林岑，她今日穿了件月白绣玉兰花的襦裙，看着白白净净的，脸上的笑看起来却不太好惹。

“二位请留步，敢问是哪府的客人？”侍卫拱手问道，手却没离开腰间的刀柄。

南湘当即挑眉，“怎么着？”他扬着下巴，语气里满是不可置信，“就我这张脸，认不出来啊？”

林岑在旁听得直皱眉，淡淡开口：“我是丞相府苏家的，他是尚书府南家的。”说罢斜睨南湘一眼，“少在这儿自吹自擂，当心风大闪了舌头。”

“苏丞相？南尚书？”侍卫脸色一凛，哪里还敢耽搁，连忙侧身放行：“是小的有眼无珠，二位请进。”

绕过雕花影壁，内院宴席已开得热闹。主位旁一桌，理沐风正攥着陆思澈的袖子说笑，银铃似的笑声隔着老远都听得见；司城坐在另一侧，手里转着酒杯，目光却落在刚进门的林岑身上。

陆思澈抬眸看来，唇角噙着浅笑：“好久不见。”

“得了吧你。”南湘一屁股坐下，拿起块芙蓉糕就塞嘴里，“昨天才见过吧。”

理沐风这才松开陆思澈，目光落在林岑身上，语气甜得发腻，尾音却带着点尖：“这位就是苏小姐吧？早听说苏小姐才名远播，上次比箭竟没认出来，真是失礼了。”

林岑听着那话里的刺，悄悄拽了拽南湘的袖子，用气音问：“她是不是不待见我？”

南湘侧过身，压低声音：“上次箭场她就老瞪你，你现在才觉出来？”

林岑恍然，随即对着理沐风笑了笑：“说来惭愧，我也没认出理小姐，这可算扯平了。”

刚坐下，林岑便环顾四周：“怎么没见宋瑾？”

“我爹早朝回来脸色难看，八成被皇上留在宫里了。”南湘掰着手指回忆，“好像是皇上发了好大的火，估计正陪着处理事呢。”

“出什么事了？”林岑心头一紧——自家父亲早朝回来也是一言不发进了书房。

南湘往四周瞥了瞥，凑到她耳边，声音压得更低：“嘘——听说前几天夜里，有人摸到养心殿行刺，虽没伤到皇上，却杀了两个内侍，到现在还没抓到人。”

“吓人……”林岑下意识缩了缩脖子，手里的桂花糕差点掉了。

“这几日宴会倒多。”南湘拿起块杏仁酥，“太后的赏菊宴，九殿下的生辰，宫里早开始备着了。”

林岑也拿起块杏仁酥，边嚼边问：“你说，理沐风到底为啥针对我啊？”

南湘瞥她一眼，一脸无奈：“傻不傻？没看见陆思澈那眼神？还有司城，从你进门起，眼睛就没离开过你身上。”

林岑嘴里的糕点差点喷出来，鼓着腮帮子瞪他：“喂！小时候谁跟我一块垫底的？还好意思说我傻！”

南湘愣住，随即哭笑不得：“喂！你就听见这俩字了？”

“啊？你后面说啥了？”林岑眨眨眼，一脸茫然。

南湘扶着额头直叹气，懒得再讲。林岑见他不动，伸手去够他面前的蜜饯：“你不吃？那我吃了啊。”

“放下！”南湘猛地按住她的手，“那是我的！”

林岑耸耸肩，只好把伸出去的手收了回来。

司城的目光本就黏在林岑身上，见她和南湘低声说笑，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晦暗，随即放下酒杯，缓步走了过来。他今日穿了件墨色暗纹锦袍，腰间系着玉带，步履沉稳间，衣料摩擦出细碎的声响，在喧闹的宴席上竟显得格外清晰。

“苏小姐，”他停在林岑身侧，手里端着个白玉酒杯，酒液晃出细碎的涟漪，“在下司城，不知可否请你喝一杯？”声音温润，带着刻意放柔的笑意，目光却直勾勾地落在林岑脸上，连她耳尖的绒毛都看得分明。

南湘正往嘴里塞着杏仁酥，闻言斜睨他一眼，腮帮子鼓鼓地含糊道：“她不——”

“我不喜欢喝酒。”南湘的话没说完，就被林岑干脆利落地打断。她捏着糕点的手指紧了紧，指尖泛白，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亲近有些不适。

司城却像没听见似的，径直绕过南湘，竟一掀衣袍坐在了林岑旁边的空位上，离林岑不过半尺距离。他将酒杯重重搁在林岑面前的案几上，“咚”的一声，溅出几滴酒落在描金的桌布上，晕开一小片深色。

林岑被这动静吓得浑身一激灵，手里的糕点“啪嗒”掉在碟子里，她猛地往旁边挪了挪凳子，裙裾扫过地面，带起一阵风。“我真的不喝。”她蹙着眉，声音里带上了几分明显的抗拒。

南湘见状，终于把嘴里的糕点咽下去，“砰”地放下筷子，桌案都震了震。“司公子，”他抬眼看向司城，眉峰拧成个疙瘩，语气里满是不耐，“这儿人来人往的，你总缠着个姑娘家像什么样子？很闲吗？”

司城这才慢悠悠转过头，脸上依旧挂着笑，眼底却冷了几分：“南兄，误会了，”他抬手理了理袖口，“只是久闻苏小姐才名，想好好认识一下罢了。”话虽客气，身子却没动，膝盖几乎要碰到林岑的裙角。

林岑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尤其是司城身上那股浓烈的酒气混着熏香，像张网似的罩过来，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她悄悄站起身，借着整理裙摆的动作，倾身凑到南湘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点咬牙切齿的意味：“要不……打一场？”

温热的气息拂过南湘的耳廓，像羽毛似的搔得他心尖发痒。南湘的耳朵“腾”地红了，从耳根一直蔓延到脖颈，他下意识偏过头，鼻尖差点碰到林岑的发顶。他定了定神，喉结滚了滚，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回道：“正有此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