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来

林岑跑得急，裙摆扫过阶前的青苔，带起一串细碎的水珠。她扶着殿门大口喘气，鬓边的珍珠钗随着急促的呼吸轻轻晃动，视线穿过半开的门缝，望见了殿内那片狼藉。

烛火在风里挣扎，将宋瑾蜷缩的影子投在冰冷的金砖地上，拉得又细又长。他穿着件月白里衣，外面松松垮垮罩着件墨色常服，衣摆上还沾着半片碎裂的瓷片。听见门响，他没抬头，声音从膝盖间闷闷地挤出来，裹着未散的戾气：“出去。”

林岑指尖在雕花门环上捏出红痕，终究还是退了半步，将怀里那只紫檀木盒放在地上。盒子边角包着鎏金，是三年前她亲手挑的料子，此刻与满地碎瓷放在一处，倒像是幅荒唐的画。“那我先走了。”她声音压得低，怕惊了殿里那尊炸毛的小兽，“礼物放这儿了。”

“不行，你回来！”

宋瑾猛地抬头，墨发间还缠着根断了的玉簪。他眼底泛着红，像是刚发过一场狠，方才那声冷斥里竟掺了点不易察觉的哽咽。林岑刚转过去的身子顿住，月光正从她身后的廊檐淌下来，在她肩头铺成一片银霜。她转回来时，嘴角已扬起两个浅浅的梨涡，声音脆生生的，撞得烛火都颤了颤：“秧子，生辰快乐！生辰快乐！生辰快乐！”

宋瑾抬手抹了把脸，指腹蹭过眼角的湿意，几步跨过来时，衣袍扫过地上的青玉镇纸，发出叮的一声轻响。“说三遍做什么？”他别过脸，耳尖却悄悄红了，“还有，你迟到了。”

林岑弯腰拾盒子，“抱歉啊。”她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小片阴影，“缺了你三个生辰。”

宋瑾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那只手骨节分明，虎口处还有道新划的伤口，该是方才砸东西时被瓷片划的。他忽然想起，自林岑那年离开后，他便再也没过过生辰。

“怎么不接？”林岑晃了晃盒子，铜锁碰撞的轻响拉回他的神思。

“谢谢。”他接过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像有团小火苗顺着皮肤窜上来，烧得他慌忙缩回手，将盒子紧紧抱在怀里。

林岑看着他这副样子，忍不住弯了弯唇，目光却被周遭的狼藉勾了去。官窑的青花瓶碎成了星星点点，上好的宣纸上溅着墨汁，连那只父皇赏的羊脂玉笔洗，都裂成了两半躺在地上。“怎么搞这么乱？”她挑眉，视线落在宋瑾那只还在渗血的手上。

宋瑾顺着她的目光扫过去，脸腾地红了。方才气狠了，抄起什么砸什么，倒没留意竟乱成这副模样。“不是我搞的。”他声音弱下去，像只闯了祸的猫，悄悄往身后藏了藏那只受伤的手。

林岑看着他这副此地无银的样子，心里直叹气：除了你这位九殿下，宫里谁敢把御赐的瓷器摔得这么痛快？可话到嘴边，却化作两声温吞的“嗯嗯”。

“你敷衍我！”宋瑾立刻炸了毛，眉峰竖起来，眼底却没什么真怒意，反倒有点委屈，“本少爷还没跟你算账呢！”

林岑被他这声吼吓得缩了缩脖子，连忙转移话题：“哪敢啊？对了，宫里今晚摆了寿宴，你怎么不去？”

“没意思。”宋瑾撇撇嘴，目光却黏在她身上，像要在她身上找出这三年的痕迹，“你这三年，去哪了？”

林岑挠了挠头，“不知道。”

“算了。”宋瑾忽然抓住她的手腕，掌心的温度烫得她一哆嗦。

“去哪？”林岑被他拽着走得踉跄，裙摆扫过廊下的宫灯，带起一串细碎的光晕，只能小跑着跟上他的步子。

“别管。”宋瑾嘴上硬气，脚步却悄悄慢了半分，拽着她的力道也松了些，指腹不经意蹭过她手腕上那道浅浅的红痕——许是方才被他攥得太用力。

“你现在还生气吗？”林岑凑近些，声音里裹着笑意，像揣了颗糖，“气鼓鼓的样子，倒像去年御花园里那只抢不到鱼干的猫。”

“生气。”宋瑾顿住脚，侧过脸看她，月光在他眼睫上投出小扇子似的影子，“你得哄我。”

“怎么哄？”林岑眨眨眼，故意拖长了调子，“给你唱支跑调的祝寿歌？还是把御膳房的糕点全端来给你当宵夜？”

“嗯……”宋瑾沉吟着，在一处垂花屋檐下停了脚。檐角的铜铃被风吹得轻响，他转过身，背后是半墙爬满的花，“要不……逗我笑笑？”

林岑歪着头想了半天，指尖无意识地卷着腰间的流苏。她不擅长说笑话，当年在宫里，反倒是宋瑾总变着法儿逗她。此刻看着他眼底藏不住的期待，她忽然灵机一动，踮起脚尖凑过去，温热的指尖轻轻捏住他的嘴角，往两边一扯。

“噗——”她自己先笑出声，“你看，这不就笑了？”

宋瑾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碰烫得一僵，像被丢进滚水里的虾。他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香，混着夜风里的花香，挠得人心头发痒。那指尖软软的，带着点微凉的潮气，擦过他唇角时，像有只小蝴蝶轻轻落了落。他猛地转过头，背对着她贴在冰凉的宫墙上，声音都有些发颤：“干什么呢，真是……”

“手动微笑嘛。”林岑想凑过去看他的脸，被他猛地别开脑袋躲开。

宋瑾一只手死死捂着脸颊，另一只手抵着墙面，指节都泛了白。方才那一瞬间，他分明能感觉到她的呼吸拂过耳畔，只要他微微往前倾一点，就能碰到她的…这念头烧得他脸颊滚烫，连耳根都红透了，像被夕阳染透的云霞，生怕被她看见这副失态的模样。

“你怎么了？”林岑有些纳闷，索性在旁边的美人靠上坐下，单手支着下巴琢磨，“不喜欢这个？那我再想个别的……要不学小厨房的王嬷嬷数菜名？”

“没有。”宋瑾深吸一口气，终于慢慢转过来，只是眼神还在乱瞟，不敢看她，“我是说……你经常对别人这样？”

“这样？”林岑没反应过来，“哪样？”

“就……”宋瑾的耳朵又红了些，声音低得像蚊子哼，“把脸凑别人脸边...我不算。”

林岑想了想，认真地摇头：“没有吧。”

“别‘吧’。”宋瑾立刻皱起眉，带着点不容置疑的霸道，又有点藏不住的别扭，“以后只许是‘没有’。”

“是是是。”林岑无奈地应着，心里却觉得好笑，宋瑾还是老样子，独占欲强得很。

她话音刚落，就见宋瑾的嘴角悄悄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像被春风拂过的湖面，漾开一点温柔的涟漪。

“呀，你笑了！”林岑眼睛一亮，从美人靠上弹起来，“那是不是不生气了？”

宋瑾走上前，抬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指腹穿过柔软的发丝，带着点宠溺的力道“不气了。”风吹起他的衣袍，混着她发间的清香，在寂静的廊下缠成一团，像谁也舍不得解开的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