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府门前的小厮唾沫横飞地嚷嚷着,周围人声鼎沸。宋清怡眉头骤然紧蹙,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许是许久未出远门,身体开始不适。她没吭声,独自硬扛着。
江瑜察觉到她的异样,满心关切与紧张地问:“清怡,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呀?”
宋清怡没说实话,只是摇了摇头,寻思着自己能熬过去。江瑜自然看出她在硬撑,心中满是担忧。
这时,江府大门从里面被拉开。年迈的老管家走了出来,眉头紧皱,那张布满沧桑的脸,一看便知在江府多年,威严仍在。他不满地嚷道:“嚷嚷啥呢?都堵在江府门口,当咱家没人是吧?屋里还有人呢,这么大声,当江府没人管呐?”
刚才咋呼的小厮立马闭嘴了,毕竟这江府可是有来头的,可惹不起呀!他恶人先告状道:“张管家,都怪那两位姑娘,杨生要进江府大门,我听说今儿个可没说要招客人。”他言辞恳切,在旁人看来,完全听不出他反咬一口。
张管家顺着目光看去,只见两位亭亭玉立的姑娘站在人群中央,周围的人很识相地让开了。那身影很像大小姐,他心中暗自思忖。
江瑜瞧见是张管家,便摘下斗笠,轻声道:“张叔,我回来啦。”
张管家一看是大小姐,连忙上前,激动地说:“哟,江丫头啊!你可算回来啦。”
江瑜淡然一笑,说:“快让我进去吧!”她心里惦记着清怡的病。看向宋清怡时,只见她苍白的嘴唇没有一点血色,江瑜心里更担心了。
宋清怡望向江瑜,努力挤出一抹笑。可那抹笑根本藏不住她心里的苦,苍白的嘴唇微微抖着,像是在诉说着她的虚弱与无助,这样子怎么能瞒得过人呢?
张管家瞅见宋清怡那模样,眉头皱得更紧,忙不迭往旁边让了让,声音里带了几分急促:“哎哟,这姑娘瞧着不对劲啊!快,快往里请!老夫人前几日还念叨着要备些解暑的汤药,正好派上用场。”
宋清怡咬着下唇,想摇头说不用,偏生眼前发黑,嗓子眼又干又涩,连半句话也吐不出。方才在人群里强撑着已是极限,此刻被江瑜一托,那点撑着的劲儿顿时散了,只觉得天旋地转,耳边的喧闹声都变得模糊。
周围的人见张管家对这两位如此殷勤,再听江瑜喊“张叔”,又闻“江丫头”三字,早惊得闭了嘴。先前那唾沫横飞的小厮更是脸都白了,缩着脖子往后躲——原是江府大小姐回来了,他方才那通嚼舌根,岂不是自寻死路?
进了府门,绕过雕花照壁,便是青石板铺就的庭院。两侧的石榴树开得正艳,红似火的花瓣上还沾着雨珠。江瑜扶着宋清怡快步往里走,头也不回地对张管家道:“张叔,让小厨房先炖碗参汤,再去请刘大夫,就说有客人急病,劳他尽快过来。”
江瑜说道:“不用了,我这几年学了些医术,我来给她施针灸,张叔我给你一副药,你直接到厨房帮她熬药就行了,切记千万不要叫人进来。有人进来也要把他拦着,就连老夫人也不行。”
江瑜只专心护着怀里的人。宋清怡的头越来越沉,渐渐靠在了她肩上,温热的呼吸拂在颈窝,带着点滚烫的气息。她低头看了眼那紧闭的眼,长长的睫毛上竟沾了点冷汗,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攥住,又急又慌。
穿过月洞门,便到了江瑜住的“汀兰水榭”。丫鬟们正出来迎接,见这光景,也不敢多问,忙不迭地去铺软榻、拧热帕子。江瑜将宋清怡轻轻放在榻上。
宋清怡的眼睫忽然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那双往日清亮的眸子此刻蒙着层水汽,瞧着竟有几分茫然。她望着江瑜,声音细得像丝线:“我……我没事,别麻烦了……”
江瑜按住她想撑起身的手,眉头拧得更紧:“都这样了还说没事?躺着别动。”语气里带了几分难得的强硬,眼底却藏着化不开的担忧,“先好好睡一觉,我给你施针灸。”说着在窗边点起迷香。顿时,屋中充满了迷香。江瑜从药箱里拿出解药放入自己口中。
开始认真施起了针灸,宋清怡刚嗅到迷香的气息,眼皮便重得抬不起来。朦胧中见江瑜指尖捏着银针,银亮的针尖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她想张口说些什么,偏生喉咙像被棉絮堵住,只能任由意识沉入黑暗。
江瑜屏退了所有丫鬟,反手闩上房门。屋中只剩烛火摇曳,映着她紧绷的侧脸。她取出七枚银针,指尖捻转间,针尾轻颤,精准地落在宋清怡手腕、眉心、膻中几处穴位。针尖刺入时,宋清怡眉心微蹙,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痛吟,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浸湿了枕巾。
江瑜的动作极快,却稳得一丝不乱。她盯着宋清怡泛着不正常潮红的脸颊,指腹偶尔拂过她滚烫的皮肤,眼底的担忧混着几分旁人看不懂的复杂——这针灸之法,原是听雪阁秘传的“透骨针”,寻常用来逼出体内剧毒,施针时苦楚难当,若非万不得已,她断不会用在清怡身上。
施到最后一枚针时,宋清怡忽然剧烈地颤了一下,唇角溢出一点黑血,落在藕荷色的衣襟上,像雪地里溅了朵凄厉的梅。
江瑜心猛地一揪,忙俯身按住她的肩,另一只手迅速捻转针尾。直到那点黑血渐渐转淡,她才松了口气,指尖却已沁出冷汗。
窗外传来张管家的声音,带着几分犹豫:“大小姐,药熬好了,要现在送进来吗?”
“放在门口,退下吧。”江瑜的声音有些发哑,目光始终没离开榻上的人。
待药香从门缝钻进来时,她才拔下所有银针。针尾沾着的血珠坠落在锦被上,晕开细小的红点。她取过温热的药碗,舀了一勺,凑到宋清怡唇边,轻声道:“清怡,张嘴,喝了药就好了。”
宋清怡仍在昏睡,却似能听见她的声音,睫毛轻颤着,缓缓张开了嘴。苦涩的药汁滑入喉咙,她蹙着眉,却没再闭上。
一碗药喂完,天已蒙蒙亮。江瑜替她盖好被子,坐在床边看着她。晨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宋清怡苍白的脸上,竟有种易碎的脆弱。她伸手想替她拂开额前的碎发,指尖快要触到时,却又猛地缩回——她忘了,自己指尖还沾着昨夜处理叛徒时留下的血痕,哪怕洗了三遍,也总觉得那股腥气散不去。
这样的她,怎么配碰这样干净的清怡?
她望着榻上的人,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笑声里裹着化不开的自嘲。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该把清怡留在身边,她的世界里满是刀光剑影,只会把这株温室里的兰草,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可若放手……她又怎么舍得?
屋中的迷香渐渐散了,远处传来老夫人的咳嗽声。江瑜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院外初绽的石榴花,眼底的挣扎像被晨雾笼罩的湖面,看不真切,却暗流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