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暮色如胭脂泼洒在琉璃瓦上，沈确倚着朱漆栏杆，望着街衢间熙攘的人流，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羊脂玉佩。三日前叶峤南在秋水书院展露锋芒的模样还历历在目，少女叶安澜眼底藏着的冷意更让他心头一动——这对兄妹，不该困在客栈逼仄的厢房里。
“去城东把那处三进宅子收拾出来，再着人采办些梅花树。”沈确对着暗卫吩咐，忽然想起叶安澜腕间那枚银锁上的并蒂莲，又补充道，“书房的窗棂都换成缠枝莲纹样。”
三日后，雕花马车停在悦来居门前。沈确跨下车时，玄色锦袍上的云雷纹暗绣在暮色中若隐若现，他扬声笑道：“叶兄、叶姑娘，莫要躲在客栈当书虫了！”
叶峤南掀开帘子，见沈确身后跟着一队抬着礼盒的小厮，不由挑眉：“沈兄这阵仗，莫不是要带我们去抢亲？”
“比抢亲还喜庆！”沈确眨眨眼，瞥见叶安澜攥着银锁的手，忽然正色道，“一直叨扰客栈终究不便，在下不才，在城东置了处宅子，还望二位赏脸。”
推开朱漆大门，暮色里浮动着淡淡梅香。五株红梅倚墙而立，枝干虬曲如墨，尚未绽放的花苞缀满枝头。叶安澜的脚步顿住，银锁在腕间轻轻晃动——这场景，竟与记忆中将军府的梅苑有几分相似。
“此地唤作知梅小筑。”沈确抬手示意，青石小径蜿蜒向前，两侧白墙黛瓦间点缀着竹影，“书房后的暖阁特意设了火墙，姑娘冬日读书也不会受冻。”他的目光扫过叶安澜泛白的指节，声音放软，“还有这满院梅花，都是从江南运来的早梅品种。”
叶峤南抚过廊柱上的缠枝莲雕花，忽然笑道：“沈兄费心了，只是这院落太过奢华，我们……”
“叶兄莫要与我见外！”沈确揽住他的肩，玉冠上的东珠晃出细碎光芒，“当年在武陵山寺，若不是叶兄借我《孙子兵法》手抄本，我哪能在父亲面前露脸？”他忽然压低声音，“叶兄若是再推辞，便是不给本世子面子。”
“那就多谢沈兄了。”
暮色渐浓，灯笼次第亮起，将沈确的影子拉得老长。叶安澜望着那绢帕上的针脚，恍惚间看见母亲坐在绣架前的模样。
沈确忽然拍手笑道：“这般伤感作甚！今晚我在万樽楼备了酒席，那可是京城第一的酒楼，连当今太子都常去！”
万樽楼的鎏金匾额在夜色中熠熠生辉，门口的石狮子衔着红绸，更添几分喜庆。沈确带着叶家兄妹穿过九曲回廊，雕梁画栋间飘来阵阵酒香。二楼雅间的雕花窗正对着朱雀大街的夜市，灯火如星河璀璨。
“沈世子大驾光临，怎不提前知会一声？”清脆的女声传来，轻纱帘后步摇轻晃，一位身着月白襦裙的女子款步而出，眉间朱砂痣衬得肌肤胜雪，正是万樽楼楼主云清兰，“听说今日是为解元郎接风？”
沈确端起琉璃盏，笑道：“云楼主消息灵通！这位叶峤南叶公子，可是武陵府新科解元，他日春闱必能蟾宫折桂！”他又指向叶安澜，“这是叶姑娘，才学不输男子，日后还要常来万樽楼听云楼主说书。”
云清兰眸光流转，忽然抚掌而笑：“既是贵客，我自当拿出压箱底的好酒！”说罢轻挥衣袖，侍女们鱼贯而入，金壶玉盏间，琥珀色的美酒泛起涟漪。
酒过三巡，沈确的目光落在叶安澜腕间银锁上，忽然压低声音：“叶姑娘可知，当今圣上最忌讳的，便是‘姜’这个姓氏？”他转动着酒杯，眼中闪过一丝寒芒，“当年镇北将军府的惨案，恐怕没那么简单……”
叶安澜的指尖骤然收紧，银锁几乎要嵌进掌心。窗外夜风骤起，吹得廊下灯笼剧烈摇晃，将众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宛如一幅诡谲的水墨画。
云清兰适时举起酒杯，笑道：“如此良辰美景，莫谈那些扫兴之事！来，我敬三位一杯，祝叶公子前程似锦，叶姑娘……”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沈确，“早日得偿所愿。”
酒液入喉，辛辣中带着回甘。
叶安澜望着杯中晃动的倒影，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温度。知梅小筑的梅花、沈确的承诺、云清兰莫测的笑意，交织成一张细密的网，将她卷入京城更深的漩涡之中。
席间，云清兰亲自捧来一碟水晶肴蹄，指尖划过碟沿的缠枝莲纹：“这是我亲自调配的卤料，与叶姑娘腕间银锁倒是相得益彰。”
夜色渐深，叶安澜站在知梅小筑的梅树下，指尖抚过冰凉的石栏。沈确的马车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渐远，云清兰的话却在耳畔萦绕。
银锁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锁面上的“姜”字被梅影遮掩，却又在风起时清晰浮现。
“姑娘，夜深露重。”春桃抱来裘衣，忽然指着梅枝惊呼，“您看！第一朵梅花开了！”
淡红的花瓣在枝头颤巍巍绽放，像极了十年前那个雪夜，方初滢为她披上裘衣时，鬓角沾着的那朵早梅。
叶安澜忽然想起母亲留的字条，想起正阳门箭楼的飞檐与锁面星图——或许，这满院梅花不仅是沈确的善意，更是命运埋下的线索，终将在某个风雪夜，指引她叩开那扇尘封十年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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