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混着消毒水的气味在病房里浮动。你轻轻掀起刘振东病床上的素白枕套,一张纸飘落在地,墨迹透过纸背洇出密密麻麻的痕迹。
蹲下身时,你看见纸上写满了名字。
“刘承璋”、“刘明烨”、“刘怀瑾”…..每个名字都力透纸背,却又被笔划去,像一列列被否决的候选者。最角落还蜷着个未写完的“刘”字,最后一竖拖出长长的尾巴,仿佛执笔人突然陷入沉思。
“那孩子啊...”
洪颜的声音在身后传来,晨光,在蓝缎旗袍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洪颜望着你手中的名单,眼尾笑纹里藏着你看不懂的情绪。
“整宿不睡,就琢磨这些,昨儿半夜我来送参汤,瞧见他对着《说文解字》翻来翻去…”
你突然注意到某个被反复书写的字。“东”字出现三次,每次写法都不同,最后一次甚至描了金边。
“说是要取个好名字,初为人父这意义完全不一样。”洪颜的指尖抚过那些晕开的墨团,“既要好又不要太大...”她忽然轻笑,“当年给他取名倒痛快,他爹在祖宗牌位前抓阄抓出个'振'字。”
窗外传来卖白玉兰的吆喝。洪颜掏出块绣着缠枝莲的帕子,细细擦拭宣纸边角的茶渍:“其实我知道,他是怕。”
帕角掠过“刘昭”二字时顿了顿。这名字写得极轻,周围还散落着算命的八字排盘。
“当爹的都这样。”洪颜将宣纸折好塞回枕下,动作轻柔得像在给婴儿掖被角,“总觉得要给孩子最好的,反倒束手束脚。”她忽然指向窗外,“瞧见木棉树上那个窝没有?”
粗壮的枝桠间,两只白头鹎正衔着草茎来回忙碌。
“鸟儿从不想该给雏儿取什么名。”洪颜的话语在晨光里划出金色弧线,“可每声啼叫,都是爹娘心尖上的动静。”
怀表背面刻着首小诗。最后两句被摩挲得有些模糊,仍能辨出“四海承平烟火色,万家灯火照长宁”的字样。
洪颜在门口停顿片刻,逆光里的背影挺得笔直:“我们振东啊...终于也要当父亲了。”
走廊尽头,刘振东的病号服渐渐清晰。他左手捧着新鲜的白玉兰,右手拿着本翻旧的《诗经》,书页间露出算命先生用的红纸笺。
风穿过长廊,掀起他手中书页。你看见《小雅·斯干》那页折了角,墨笔圈着那句,“君子万年,景命有仆”,而枕下宣纸上所有被否决的名字,此刻都在阳光下泛着温柔的暖光。
走廊尽头的窗棂透进斑驳的光,刘振东就站在那里,病号服被镀上一层淡金色的边。他左手握着一束新鲜的白玉兰,花瓣上还凝着晨露,右手则捧着一本翻旧的《诗经》,指尖无意识地在书页边缘摩挲,低声念着某个名字的读音,眉头微蹙,像是在反复推敲字句的韵律。
你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望着他。晨风拂过,带着南洋特有的潮湿与花香,你不由自主地抚上自己的小腹,唇角轻轻扬起,在心里对腹中的孩子说:“你看,爸爸多期待你啊……”
他似乎察觉到了视线,蓦然回头,见是你,眉眼间的思索顿时化开,笑意从眼底漫上来。“怎么出来了?”他快步走近,白玉兰的香气先一步萦绕过来,清冽又温柔。
你扬了扬手中的食盒,笑道:“怕你饿着,带了点粥和小菜。”
他伸手接过食盒,指尖不经意地擦过你的手背,温热的触感让你心头一软。你什么都没问,他也什么都没说,关于名字的事,关于他彻夜未眠的纠结,关于那些写满又划去的宣纸你们默契地绕过这个话题,只是并肩往回走。
他的肩膀轻轻挨着你的,白玉兰的香气缠绕在你们之间,而他的目光偶尔落在你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眸色深深,像是已经透过时光,看到了那个即将到来的小生命。
回到病房时,洪颜已经离开了,枕下的纸条仍静静地躺在原处。你打开食盒,热气蒸腾而上,他坐在你身旁,忽然伸手覆上你的手背,低声道:“……不要有任何负担,我尊重你所有意见。”
你知道他在说什么。
你只是笑着点头,舀了一勺粥递到他唇边。
窗外,南洋的木棉花轻轻摇曳,而你们的世界,此刻安静得只剩下晨光、花香,和未说出口的期待。
程南屏被拒绝,今日又来,程南屏表示可以公平竞争。
刘振东无语。
“不用公平竞争,让给你。”你推门进来,“三条腿的蛤蟆找不着,两条腿的男人多的是。”你把食盒交给程南屏,“以后你多来,这饭不愿意吃就扔了。”
刘振东:“…???”
说完,你转身就走,丝毫不理会刘振东在身后的呼唤。
刘振东跟程南屏说清楚,他心里只有你,没有任何人。
“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雁雁在我心里的位置。”
程南屏再次伤心离去。
庄伯被查出来,你和刘振东去看望庄伯妻。
庄伯母枯枝似的手攥着你俩不肯放:“好孩子...常来啊...”她混浊的眼珠转了转,“老庄他...”
刘振东喉结滚了滚,把南洋带来的虎骨膏塞进老人手里:“伯母宽心。”
山海帮内,他们让刘振东处决庄伯,因为庄伯还给刘雄武下毒。
刘振东下不去手,庄伯自尽。
街道上,你轻轻覆上他青筋暴起的手背。小摊飘来烤红薯的香气,混着他身上沉水香,让你腹中孩子突然有了点感觉。
“宝宝夸你呢。”你把他掌心按在自己小腹上,“说爸爸是顶天立地的好汉,有情有义。”
霞光漫过他的眉骨,将那道陈年刀疤映成金红色。刘振东忽然低头吻你发顶,声音哑得不成调:“..回家给你炖百合。”
别墅里的西洋钟敲了三下,你倚在软榻上昏昏欲睡,孕期的倦意像潮水般涌来。朦胧间,听见洪颜轻手轻脚地合上门,檀香尾韵里混着她低低的叹息:“让她好好睡吧……”
走廊尽头,刘振东的病房门虚掩着。
洪颜推门时,正看见自家儿子站在她身后,修长的手指力道适中地按着她酸痛的肩颈。“您该回去歇着了。”他声音放得很轻,像是怕惊扰什么,“铁打的人也受不住。”
洪颜眯着眼享受,却突然拍了拍他的手背:“你这孩子……突然孝顺得叫人心慌。”她侧头瞥他,“说吧,闯什么祸了?”
刘振东动作一顿,还未开口,病房门突然被推开…
“刘先生!”
娇滴滴的嗓音像掺了蜜的刀子,刘随便穿着一身水红色旗袍站在门口,她眼眶泛红,拎着食盒惴惴不安,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刘振东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快烦死了。
刘随便说她住妓院,是清白的,多亏了刘振东,她早就是他的人了。
每一句话都踩在刘振东雷点上。
洪颜回身瞪着刘振东,对他不满意。
“你怎么不给我磕一个啊?”你慵懒的声音传来。
你站在门口,逆着走廊的光,孕期的倦色早已被凌厉取代。明明未施粉黛,只穿着素色旗袍,可那双眼扫过来时,刘随便竟觉得膝盖发软,刚才跪洪颜久久不能起来。
刘振东立刻上前扶住你的胳膊,却被你轻轻拂开。你缓步走向刘随便,“刘小姐。”你声音不大,却让整个病房陡然静了下来,“我救过你…你怎么不改我的姓呢,毕竟你十五岁的时候,要是没有我…”
你忽然轻笑出声,“刘振东妻子的位置...”你慢条斯理抚平旗袍褶皱,腹中孩子突然重重一踢,“确实挺好。”
窗外的知了突然噤声。
“就是不知道...”你突然倾身,金镶玉的耳坠扫过她惨白的脸,“你有没有命坐热这张黄花梨的椅子?”
刘振东和洪颜偷笑。
屋子里充满你的笑声。
“你看看,快起来不是,跪下来我成恶人了,不过也是,我施雁卿可不是娇滴滴的,我有的是手段。”你微笑着扶起刘随便,刘随便踉跄了一下。
刘随便站在病房外,“成狗皮膏药了。”刘振东说。
“救风尘啊,刘先生。”你打他扶你坐下的手。
刘振东一把将你搂进怀里,他的手臂坚实有力,胸膛贴着你微微隆起的小腹,心跳声透过衣料传来,又快又重。
“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明白我的心意吗?”他低哑的声音落在你耳畔,带着几分委屈,几分执拗,“我刘振东这辈子,除了你,眼里还容得下谁?”
洪颜和桂姨笑的可开心了。
你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靠在他怀里,听着他一声声的心跳,感受着他呼吸时胸膛的起伏。他的情话像是南洋夏夜的风,温热又缠绵,你想到之前,那夜他冒雨为你寻药时,浑身湿透却仍固执地将杨梅糕护在怀里的模样。
良久,你抬手抚上他的脸颊,指尖触到他微微泛青的胡茬。他愣住,所有未说完的话都卡在了喉咙里,只是怔怔地看着你。
“振东。”你轻声开口,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我想过了……孩子,也应该健康长大,见爸爸妈妈。”
他的瞳孔骤然紧缩,呼吸都停滞了一瞬,像是没听懂你的话。
“真的?”他额头抵着你的,声音发颤,“你答应了?”
你没说话,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他忽然将你抱起来转了个圈,笑声在病房里回荡,惊飞了窗外停驻的麻雀。他的喜悦如此直白,如此鲜活,像是终于等到了生命里最珍贵的馈赠。
“我要当爸爸了……我真的要当爸爸了!”他像个毛头小子似的,又在你唇上重重亲了一下,眼底的光亮得惊人,“我们的孩子……我们的……”
你靠在他怀里,听着他语无伦次的欢喜,心里某处终于彻底软了下来。
窗外,一缕阳光穿透云层,落在你们交握的手上——那里,有他的温度,也有你的应允。
刘振东当晚偷偷在山海帮祠堂的族谱上提前写下了孩子的名字,却被洪颜发现,老太太笑着骂他“没出息”,却也在名字旁添了一行小字,“此子当承父志,守家业,护至亲”。
第一次当父亲,这种喜悦,自然对第一个孩子寄予厚望。
刘望东。
子承父业,刘振东,“振”取“振兴”之意,“东”指南洋刘家立足的东方,重振家业,威震东海。
守望这片家业,守望东方,则是刘振东对你们俩孩子最大的希望。
你笑他往后别偏心眼,刘振东一脸我乐意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