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祠堂的烛火在穿堂风中明明灭灭。
刘振东指尖抚过族谱崭新的纸页。墨迹未干的“刘望东”三个字在烛光下泛着微光,最后一笔的捺划拖得极长,像是要把这二十四年来的期待都揉进去。
“出息。”
洪颜不知何时立在身后。
“第一次当父亲,意义自然不一样。”刘振东止不住笑的回答。
洪颜突然抓起案上的戒尺,却在落下时拐了弯,只轻轻拍在儿子肩头:“赶紧陪你媳妇儿去。”
刘振东信心满满去参加山海帮酒局,临走之前,你告诉他少喝点,他答应了。
酒局面对着程恢水晶吊灯将琥珀色的酒液照得如同融化的黄金,程恢的声音却比冰还冷。
刘振东被赶出山海帮,他愤怒离去,在路边小摊一个人喝闷酒。
不知道喝了多少,刘振东踉跄的回家 身后有人跟着他,随后刘振东被打,刘振东跌落在地。
“住手!”
清亮的女声穿透来。刘振东看到你,你举着一把柯尔特手枪站在他身旁。你的枪口纹丝不动,“三秒钟”
打手们面面相觑,终于骂咧咧地退入黑暗。你马上蹲下,颤抖的手指抚上刘振东青紫的嘴角。
“傻子...”你心疼的抚摸刘振东的脸,“为什么要逞强?”
刘振东想笑,却扯痛了伤口。他望着你,突然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我什么都没有了...雁雁......什么都没有了…”
你将他的手掌贴在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隔着湿透的旗袍,刘振东感受到一丝温暖的跳动。他猛地抬头,看见你的笑容。
“你还有我,”你轻声说,“还有孩子,还有阿妈。我们都在呢。”
你俯身吻上刘振东的额头,像一串破碎的珍珠。刘振东抱紧妻子,在弥漫饭香,茶香的街道上,他闻到了新生儿的奶香。
远处,槟榔屿的灯塔穿透黑暗,为归航的船只指引方向。
金色的阳光透过薄纱窗帘洒进房间,刘振东微微皱眉,从宿醉的混沌中缓缓醒来。但比起昨晚的狼狈,此刻的安宁让他恍惚了一瞬。
他低头,看见你安静地蜷在自己怀里,乌黑的长发散落在枕上,呼吸均匀而绵长。你的睫毛在晨光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唇角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梦里都是甜的。
刘振东怔怔地看着你,昨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他被赶出山海帮、打手的棍棒……最后,是你在黑暗中的那一声“住手”,是你把自己掌心贴在小腹的温度,是你轻声说的那句“我们都在呢”。
胸口蓦地一热,他低头,轻轻吻了吻你的额头。
“嗯……”你迷迷糊糊地哼了一声,眼睛都没睁开,只是往他怀里蹭了蹭,嗓音带着晨起的慵懒,“好好睡觉……”
刘振东忍不住低笑,手臂收紧,将她搂得更近。窗外,槟城的晨风轻轻拂过树梢,远处传来早市小贩的吆喝声,烟火人间,不过如此。
他低头,在你耳边轻声道:“好,再睡会儿。”
至少此刻,他不再是那个一无所有的浪子,而是你的丈夫,是未来孩子的父亲,阿妈的儿子。
汽笛长鸣,客船缓缓驶离槟城码头。刘振东站在甲板上,望着渐渐远去的海岸线,山海帮的过往如潮水般翻涌。十年刀口舔血的日子,终究化作一缕烟,散在海风里。
“舍不得?”你走到他身旁,手轻轻搭在他臂弯。
刘振东沉默片刻,低声道:“毕竟山海帮……”
你捏了捏他的手臂,笑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她指了指自己稍微隆起的小腹,“再说了,你这座'山'还得给我们娘俩遮风挡雨呢。”
刘振东终于笑了,伸手揽住你的肩:“”是,夫人说得对。”
几个月后,巴黎。
施雁卿的肚子像吹了气的皮球,一天比一天圆润。你走路时总爱扶着腰,偶尔还会对着镜子皱眉,嘀咕着“怎么又胖了”。
而刘振东,则成了你重点“嫌弃”的对象。
“你身上什么味道?”你皱起鼻子,往旁边挪了挪,“汗味混着烟草味,熏得我头疼。”
刘振东一脸无辜:“我洗过澡了啊?”
“不行,今晚你去隔壁睡。”你斩钉截铁,顺手丢了个枕头给他。
洪颜和桂姨坐在沙发上,一个剥着橘子,一个给你端汤,见状都忍不住笑出声。
“振东啊,”洪颜慢悠悠道,“孕妇的鼻子比狗还灵,你忍忍吧。”
他只要一靠近你,哪怕抱了你,你马上就要去吐
刘振东:“……”
于是,刘振东被限制离你十米远,未经允许,不许靠近你。
他抱着枕头,可怜巴巴地站在房门口,活像只被赶出家门的流浪狗。你瞧他那副模样,又心软了,招手道:“过来。”
刘振东眼睛一亮,刚凑近,就见你从抽屉里拿出一瓶香水,“噗嗤噗嗤”往他身上喷了好几下。
“现在勉强合格了。”你忍着笑,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睡吧,小狼。”
刘振东无奈又宠溺地叹了口气,低头亲了亲你的发顶,心想这大概就是幸福的烦恼吧。
巴黎的冬夜带着微寒,壁炉里的炭火早已熄灭,只剩下零星的火星偶尔闪烁。你在睡梦中无意识地翻了个身,被子滑落一角,半截手臂露在了外面。
几乎在同一瞬间,刘振东就醒了。
他迷迷糊糊地撑起身,眯着眼看了看身旁的你,伸手轻轻将被子拉上来,仔细掖好你的肩膀,又摸了摸你手腕有些凉。于是他把自己的手掌覆上去,暖了一会儿,才重新躺下。
你半梦半醒间,感觉到熟悉的温度,下意识地往他怀里靠了靠,手指无意识地勾住他的衣角。刘振东顺势握住你的手,十指相扣,这才安心闭眼。
这样的夜晚已经成了习惯。
你怀孕后,夜里总要起身几次。有时候是去净房,有时候只是腰酸得睡不着,想稍微坐一会儿。可无论她动作多轻,只要略微一动,刘振东就会跟着醒来,睡眼惺忪却本能地扶你:“要什么?我去拿。”
你曾笑他:“你睡你的,我又不是不能动。”
刘振东却摇头,嗓音还带着睡意,却固执:“万一磕着碰着怎么办?”
后来,你也就不再推辞。你渐渐发现,刘振东的警觉像是刻在骨子里的哪怕他睡得再沉,只要你一动,他就会立刻醒来,仿佛身体里有个专门为你而设的警铃。
这夜,你又一次醒来,发现自己的手仍被刘振东握着。
窗外,巴黎的雪静静落下,覆盖了屋顶和街道。而屋内,他的掌心温暖干燥,稳稳地包裹着你的手指。
你轻轻回握了一下,听见他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嗯”了一声,像是回应。
你忍不住微笑,闭上眼,再次沉入梦乡。
原来最踏实的安眠,不是柔软的床榻,而是他永远会在半梦半醒间,下意识握紧你的那只手。
自从你怀孕后,你的胃口变得出奇的好,可偏偏眼大肚小,每次吃饭时信誓旦旦地说“这次一定能吃完”,结果总是剩下一半。
“我吃不下了……”你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把碗往刘振东面前一推,眨眨眼,“你帮我?”
刘振东早已习惯,自然地接过碗,三两口就把剩下的饭菜扫光。这习惯还是洪颜培养出来的,几个月前,你刚怀孕时胃口不稳,洪颜直接把你剩的饭塞给刘振东,瞪眼道:“别浪费,你吃!”
刘振东当时还愣了下,洪颜理直气壮:“怎么?嫌弃你媳妇儿的口水?”
“……不敢。”他乖乖低头扒饭。
夜里,刘振东侧躺在你身旁,手掌轻轻贴在你高高隆起的肚皮上,感受着里面那个小生命的动静。
“哎哟!”你突然轻呼一声,抓住他的手,“你孩子又踢我!”
刘振东的手掌下传来一阵有力的鼓动,像是小家伙在跟他打招呼。他忍不住低笑:“这小子,劲儿真大。”
“肯定是像你,”你撇嘴,“整天不安分。”
刘振东凑近你耳边,故意压低声音:“那等他出来,我替你教训他。”
你笑着捶他一下:“你敢!”
刘振东顺势搂住你,掌心仍贴在你的肚子上,感受着那一下又一下的踢动,心里软成一片。
这小家伙还没出生,就已经把他的心踹得满满的。
不过,以后刘振东会对他这个想法后悔的。
巴黎深秋的街道铺满金黄落叶,刘振东小心翼翼地搀着你从医院回来。你快八个月的身孕,肚子圆滚滚的,走路时不得不微微后仰着身子,像只骄傲的小企鹅。
快到家门口时,你突然甩开刘振东的手,抿着嘴加快脚步。
“哎哟我的祖宗!”刘振东吓得魂都要飞了,赶紧追上去虚扶着,“慢点慢点!”
你不理他,扶着腰噔噔噔往前走
“夫人,就算要治我的罪,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啊?”刘振东亦步亦趋地跟着,活像只被主人嫌弃的大狗。
正在院子喝茶洪颜和晒被子的桂姨听见动静,探头一看,顿时笑作一团。
“准是又在不知道在哪受刺激了。”洪颜了然地摇头。
果然,你突然转身,眼圈红红的:“那个洋人医生说,孩子可能超过八斤!”你委屈地戳刘振东的胸口,“都怪你!”
刘振东一脸懵:“这...这也能怪我?”
“怎么不怪你?”你越想越气,“现在好了,我要生个巨婴了!”说着说着,自己先被逗笑了,又赶紧板起脸。
刘振东忍笑把你搂进怀里:“好好好,都怪我。等这小祖宗出来,我天天揍他屁股给你出气。”
“你敢!”你瞪他,却忍不住靠在他肩上。
洪颜和桂姨相视一笑,轻手轻脚地退回屋里,把这一方天地留给这对即将为人父母的小夫妻。秋风卷着落叶,在他们脚边打了个旋儿,又悄悄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