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三年，南洋槟城的清晨总是来得特别早。你推开雕花木窗，湿润的海风裹挟着椰香扑面而来，你看着院子里那棵老榕树在晨光中舒展枝叶，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餐厅里，刘振东已经坐在你身旁，刘承宗坐主位，望哥儿坐你和刘振东中间，刘随便穿着新做的藕荷色旗袍，正殷勤地给刘振东添茶。
“哟，这一大早就这么体贴。”你目光在刘随便和刘振东之间转了一圈，“振东，新茶待你可比我这正牌夫人上心多了。”
刘振东无奈：“夫人，你又来。”
“我说错了吗？”你接过桂姨端来的椰浆饭，“咱们刘大少爷最爱的不就是'救风尘'嘛。”
刘随便手中的茶壶一抖，茶水洒在桌布上。洪颜抬了抬眼皮：“随便啊，小心烫着。”
“对不起，伯母。”刘随便慌忙擦拭，耳根通红。
刘振东无奈地看着你：“陈年旧事你提它作甚？再说我后悔了，被缠上了。”
“不过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接过话头，眼睛却看着刘随便，“新茶妹妹，你说振东这人啊，最见不得美人落难。你说是不是？”
刘随便低着头：“夫人说笑了。”
“我可没说笑。”你夹了一块咖喱鸡放在丈夫碗里，“我看你们俩挺般配的。不如这样…”你突然拍手，“阿妈，您觉得下个月初六怎么样？黄道吉日，正好把新茶妹妹和振东的事办了。”
洪颜慢条斯理地喝了口粥：“我看行。随便这孩子勤快，娶进门来还能帮家里干干活，你一天操持这个操持那个的，也辛苦，这下专心了。”
“阿妈！”刘振东瞪大眼睛，“您怎么也跟着雁雁胡闹？”
刘随便的脸红得像熟透的虾子，手指绞着衣角：“伯母，夫人，这...这怎么使得...”
“怎么使不得？”你故作惊讶，“莫非随便妹妹看不上你振东？不想做刘太太？”
“不是的！”刘随便急得抬头，正对上刘振东尴尬的目光，又慌忙低下头，“我是说...少爷夫人恩爱非常，我怎么敢...”
刘振东突然拍桌而起，碗筷震得叮当作响：“施雁卿！这个家到底谁说了算？”
餐厅瞬间安静。小望东歪头看向你和刘振东，刘承宗快要被吓哭了，洪颜继续慢条斯理地夹菜，刘随便的眼中闪过一丝期待。
你缓缓放下筷子，抬眼看着丈夫。晨光透过彩色玻璃窗在你脸上投下斑驳光影，勾勒出你似笑非笑的唇角。你突然也拍案而起，力道比刘振东还大，震得茶杯都跳了起来。
“我说了算！怎么了？”
刘振东的气势瞬间萎靡，他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我就问问嘛...”
“噗…”小望东第一个笑出声，接着是银铃般的笑声。
洪颜摇摇头：“没出息的东西。”捏了捏小望东的脸。
刘随便的脸色由红转白，手中的筷子“啪”地折断。
你胜利地扬起下巴：“吃饭吧，一会儿粥该凉了。”你转头对刘随便甜甜一笑，“妹妹别介意，我和振东闹着玩呢。不过话说回来，你要真看上他了，我这做嫂子的，给你做主。”
刘振东刚入口的粥差点喷出来：“雁雁！”
“怎么？”你斜睨他一眼，“许你当年救风尘，不许我给新茶做媒？”
刘振东正要辩解，洪颜突然开口：“随便啊，你今天不是说要陪我去观音亭上香吗？”
“啊，是的，伯母。”刘随便如蒙大赦，连忙起身，“我这就去准备。”
等刘随便离开，刘振东凑到你耳边：“你今天是存心要气死我？”
你夹了块腌黄瓜塞进他嘴里：“我这是帮你圆梦呢，要给她一个'家'不好吗？”
“你呀！”刘振东无奈摇头，眼中却满是宠溺。他忽然压低声音，“今晚看我怎么收拾你。”
你作势要打他，刘振东大笑着躲开，到门口时又回头喊道：“雁雁，晚上给我留门！”
“快走吧你！真讨厌。”你红着脸扔过去一个餐巾。
洪颜看着儿子离去的背影，对你说：“这傻小子，也就你能治得了他。”
你抿嘴一笑，望向庭院里正在整理香篮的刘随便，轻蔑的目光打量刘随便。
槟城刘家别墅笼罩在潮湿的夜色中。二楼主卧的大床上，你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
“嗯...”你轻哼一声，从深眠中挣扎着睁开眼，丝绸被单随着你起身的动作滑落，露出雪白肌肤上斑驳的红痕。你的右手还被刘振东紧紧扣着，十指交缠，连睡梦中都不曾松开。
“桂姨？”你的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另一只手拢了拢散乱的长发，把床头的灯打开。
门外桂姨的声音压得很低：“雁卿，打扰你休息了。刘承宗发烧了，随便姑娘让请少爷过去看看。”
你闻言冷笑一声，指尖在刘振东掌心轻轻一挠。几乎是同时，原本熟睡的男人猛地睁开眼，眼中哪有半分睡意。
“怎么了？”刘振东立刻撑起身子，却仍没放开你的手。
“你儿子发烧了。”你故意拖长音调，“随便妹妹请你去看看呢。”
刘振东眉头一皱，声音里满是不耐：“生病找我干什么？我又不是医生。”说完竟直接伸手按灭床头灯，“睡觉。”拉着你就要继续躺下。
门外桂姨似乎早料到这反应，又低声道：“随便姑娘说烧到三十九度了，孩子一直喊...爸爸…”
“喊阎王爷也没用。”刘振东一把将你拉回怀里，冲门外道，“去请黄大夫，诊金记我账上。”
你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引得轻呼一声，随即低笑起来：“这么狠心？好歹对外说是你儿子呢。”
黑暗中，刘振东的唇精准地找到你的耳垂，惩罚性地轻咬：“夫人这是吃醋了？"温热的大手抚上你平坦的小腹，“不如我们再生一个？”
你拍开他不老实的手，却掩不住嘴角笑意：“少来。上回你说生望东时我疼得厉害，发誓再不让我受这罪的。”
“我反悔了。”刘振东理直气壮，翻身将你压在身下，“这次我找好了英国大夫，说是有什么'无痛分娩'...”
正说着，楼下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接着是刘随便拔高的哭喊：“少爷！求求你看看承宗吧！孩子要不行了！”
你作势要起：“戏演得这么足？”
刘振东一把按住你：“别理。”他扯过锦被将你们两人裹住，声音故意提高，“桂姨！让随便安分些！再吵着雁雁休息，明天就搬出去住！”
门外桂姨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楼下瞬间安静如死。
你在他怀里闷笑：“刘特派员好大的威风。”
刘振东低头吻住你的笑声，半晌才道：“睡吧。这几天还有场硬仗要打。”
窗外，一轮冷月高悬。二楼走廊的阴影里，刘随便抱着假寐的刘承宗，死死盯着主卧紧闭的房门，眼中燃烧着怨毒的火焰。
街道很是热闹，刘振东抱着四岁的刘望东，伸手去扶你。
“我自己能行。”你轻轻拍开丈夫的手，你今天特意穿了件靛青色绣银线的旗袍，衬得肤色如雪。
刘振东无奈地笑笑，转向怀里的儿子：“望东，待会儿见到程爷爷要叫人，知道吗？”
“知道！”小望东挥舞着手中的小木马，“爸爸说程爷爷有好吃的椰子糖！”
你整理着儿子的衣领，轻声道：“除了糖，还要记得说'程爷爷好'。”
程恢发现你们，你们一起去程恢那里。
你牵着儿子的手：“大伯。”
程恢的目光在你脸上停留片刻，才转向刘振东，他伸手摸了摸小望东的头，“这孩子长得像你小时候。”
刘振东笑了笑，将儿子往前轻推：“望东，叫程爷爷。”
“程爷爷好！”小望东响亮地叫道，眼睛发光，跟刘振东小时候一模一样。
程恢哈哈大笑，拿了一块椰子糖给他：“好孩子，来，吃糖。”
程恢跟刘振东说，他跟刘雄武是结拜兄弟，刘振东喊他爸爸无可否非，但是程恢的目光转向你：“雁卿呢？你改不了口？”
你抬起眼睛，不卑不亢：“大伯待我们一向亲厚，不过称呼而已，何必拘泥？”
小望东突然插嘴：“爸爸，程爷爷是妈妈爸爸吗？那不就是我外公？”
童言无忌，却让气氛更加微妙。你将儿子搂到怀里，轻声道：“望东说得对，程爷爷是你外公。”
程恢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你让孩子叫我外公，自己却不肯改口？”
你微微一笑，那笑容带着从容：“孩子是孩子，我是我。大伯永远是大伯，这个称呼我很习惯。”
刘振东看着你的侧脸，忽然笑了：“大伯...不，爸爸，雁雁就这个脾气，您别见怪。”
程恢摇摇头，压低声音问刘振东：“在家也这样？”
刘振东看了眼正低头给儿子擦手的你，眼中满是柔情：“就这样。我就喜欢她这样，越这样越喜欢。”
这句话说得不轻，你耳尖微微泛红，却仍装作没听见，只专心照顾儿子。
程恢盯着你看了良久，忽然大笑起来，你比你母亲更有魄力。
你这才抬头，端起茶杯浅浅抿了一口。阳光透过树叶在你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勾勒出你精致的轮廓。
离开山海帮时，夕阳已经西斜。刘振东一手抱着昏昏欲睡的儿子，一手去牵你。这次你没有躲开。
“雁雁，”刘振东轻声问，“为什么答应让望东叫'外公'？”
你望着远处海面上跳跃的金光，淡淡道：“孩子需要一个外公。”你顿了顿，“但我不需要父亲，从未养育过我，我活的很好，就更不需要他。”
刘振东紧了紧握着你的手。
你卿瞥他一眼，“我只是做我认为对的事。”
“就喜欢你这样。”刘振东笑着说，“越这样越喜欢。”
你轻哼一声，却没有甩开他的手。小望东在父亲肩头咂了咂嘴，梦里还在回味外公给的椰子糖。
山海帮门前的石狮在夕阳中投下长长的影子，如同这个家族绵延不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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