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郡的日头斜斜照在朱漆门楣上,鎏金门钉折射出刺目的光。乔妩攥着缰绳的手微微发颤,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枣红马不安地刨着蹄子,踏碎满地青砖上的树影,也惊散了门廊下闲聊的丫鬟们。那些华服锦缎裹着的娇俏身影,像受惊的蝴蝶般匆匆避入府内,只留下窸窸窣窣的议论声:"瞧那素衣,倒像奔丧的......"
铜环叩门声在寂静中格外刺耳。厚重的门扉缓缓开启,扑面而来的是熟悉又陌生的沉水香——那是东郡特有的奢靡气息,与冀州的雪腥气截然不同。乔妩下意识屏住呼吸,踏过门槛的瞬间,绣着金线云纹的裙摆扫过她沾满尘土的粗布鞋面。
乔蛮阿姊!
屏风后突然传来一声惊呼,绢帕如白蝶般翻飞而出。乔蛮踩着金丝绣鞋奔来,月白襦裙上的珍珠流苏随着步伐轻晃,鬓边的玉簪折射出冷光。她的面容与乔妩如出一辙,却多了几分被精心呵护的娇柔,眼尾点着的丹蔻红得夺目。
乔妩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望着那张与自己相似的脸,十五年前被塞进马车时的啼哭仿佛还在耳畔回响。那时的乔蛮不过襁褓,而如今她腕间的翡翠镯莹莹生辉,正是本该属于乔妩的及笄礼。镯身上的缠枝莲纹,与记忆中乳母描摹的纹样分毫不差。
乔蛮当年若非......
乔蛮的声音哽咽,绞着绢帕的手指微微发颤。她的目光扫过乔妩素衣上的补丁,落在她发间褪色的布条上,眼底泛起泪光。可话音未落,一道威严的女声便截断了她的话:"还不退下!成何体统!"
乔夫人身着织金襦裙,步摇上的明珠随着步伐轻颤。她上下打量着乔妩,目光像把锋利的刀,在她冻裂的唇、粗糙的手和沾着雪渍的衣角上停留片刻,眉头微微蹙起:"既已归家,便该守规矩。"
乔蛮咬着唇,怯生生地伸出手,腕间的翡翠镯撞出清脆声响。当她的指尖触到乔妩掌心的薄茧时,整个人猛地僵住——那是常年握弓拉弦、砍柴生火留下的印记,与她自己养尊处优的手形成鲜明对比。乔蛮阿姊......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被乔妩不着痕迹地避开。
乔妩妹妹金贵,莫污了手。
乔妩的声音冷得像冀州的冰棱。她垂眸看着乔蛮腕间的翡翠镯,想起乳母临终前,用同样布满老茧的手,将半块硬得硌牙的胡麻饼塞进她嘴里:"咱们妩儿,将来定会戴上最好的镯子。"可此刻,那本该属于她的荣光,却在另一个人腕间流转。
乔夫人轻咳一声,打破了凝滞的空气:"明日便要启程,还不快去收拾。"她转身时,广袖扫落案上的茶盏,青瓷碎裂的声音惊得乔蛮一颤。乔妩望着满地碎片,恍惚间又回到了冀州的雪夜——那时她摔碎陶罐,乳母会笑着说"碎碎平安",而此刻,无人在意她眼底翻涌的情绪。
夜幕降临时,乔妩独自站在分配给她的厢房里。月光透过雕花窗棂洒进来,在褪色的被褥上投下斑驳的影。她解开衣襟,肩头的旧伤在月光下泛着青白——那是去年抵御马贼时留下的箭伤。指尖抚过疤痕,她忽然轻笑出声,笑声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回荡,惊飞了檐下的夜枭。
远处传来乔府宴饮的丝竹声,夹杂着乔蛮银铃般的笑声。乔妩吹灭烛火,在黑暗中躺平,望着帐顶晃动的阴影。十五年了,她终于"回家",却像个闯入华宴的孤魂,格格不入又无处可逃。窗外的风掠过东郡的雕梁画栋,带着几分熟悉的寒意,恍惚间竟有了冀州雪原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