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暮春的暴雨来得毫无征兆。乔妩站在偏殿廊下，望着雨幕中翻涌的宫墙檐角，指尖攥紧了披风系带。军医昨日来报，军营里伤兵的金疮药已见底，而魏劭新征的十万大军即将开拔，她实在放心不下那些裹着渗血布条的年轻面孔。

"夫人，等雨停了再去吧。"丫鬟捧着油纸伞的手悬在半空，被她轻轻摇头回绝。素色裙裾扫过潮湿的青石板，她踩着积水冲进雨帘时，听见身后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是她平素最爱用的青瓷茶盏，不知被谁碰落在地。

军营辕门外的泥沼泛着浑浊的光。乔妩攥着药箱的手滑了又滑，绣着竹叶的鞋面早已浸透泥浆。骤雨劈头盖脸砸下来，她眼前阵阵发黑，忽然脚下一崴，整个人踉跄着栽进泥里。药箱甩出去半丈远，锋利的碎石划破膝头，钻心的痛意混着雨水蔓延开来。

"夫人！"巡营的士兵惊呼着跑来，却在看见她身后那道身影时骤然噤声。魏劭不知何时立在辕门之下，玄色大氅被狂风掀起一角，腰间佩剑的穗子滴着水，像他此刻紧绷的脸色。

乔妩撑着泥地想要起身，膝盖却传来剧烈的刺痛。她看见魏劭的拳头在袖中攥得发白，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却始终站在原地半步未动。雨水顺着他的下颌滴落，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像极了他们之间横亘的沉默。

乔妩侯爷这是...

她扯动嘴角，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乔妩要看着我冻死在泥里么？

话音未落，便见他猛然转身，袍角带起的风卷着雨丝扑在她脸上。乔妩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去年冬日，他也是这样头也不回地离开书房，留她跪在冰冷的青砖上。

然而脚步声却在三步后戛然而止。魏劭的肩膀剧烈起伏着，像是在与什么激烈搏斗。当他再次转身时，乔妩看见他眼底翻涌的暗潮，像极了冀州雪原上突如其来的暴风雪。

魏劭蠢女人！

他的声音混着雨声砸下来，却在蹲下身时轻得近乎叹息。指尖触到她膝头的血痕时，他猛然抽回手，像是被烫到一般。乔妩这才发现他掌心缠着渗血的布条——定是方才攥拳时指甲刺破了皮肉。

魏劭疼么？

话一出口，魏劭便咬住下唇。他看见乔妩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被戏谑取代。

乔妩侯爷何时学会怜香惜玉了？

她伸手去捡滚落的药瓶，却被他抢先一步握住手腕。他的掌心带着体温，混着雨水的凉意，让她想起新婚那夜，他也是这样小心翼翼地替她暖手。

魏劭我...

魏劭喉结滚动，目光游移到她沾满泥浆的裙角，魏劭只是...怕你耽误了伤兵的药。

乔妩挑眉：乔妩哦？那侯爷为何攥着我的手不放？

他触电般松开手，耳尖却在暮色中泛起可疑的红。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雨势渐小，檐角的水滴答落在廊下的石案上。魏劭忽然解下大氅铺在地上，示意她坐下。

魏劭别动。

他从袖中取出金疮药，指尖沾着药膏轻轻抹在她伤口上，动作比当年替她包扎箭伤时还要轻柔。乔妩嗅到熟悉的药香，忽然想起他们初遇的那个雪夜——他也是这样半跪着替她处理冻伤，那时他的眼神里满是心疼，不像现在，总藏着几分防备。

魏劭妩儿...

他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像是怕惊醒什么，魏劭那日在书房，我...

乔妩不必说了。

乔妩打断他，却在看见他眼底的痛楚时心软下来，乔妩我知道，你有你的难处。

雨声渐歇，月光从云层缝隙里漏出来，在他发间镀上一层银边。他忽然伸手替她拂去鬓角的草屑，指尖划过她湿润的脸颊：魏劭我怕...怕你觉得我变了，变得野心勃勃，忘了当年在雪原上的誓言。

乔妩望着他紧蹙的眉头，忽然伸手握住他缠着布条的手：乔妩你看，你的手还在替百姓握剑。只要初心未改，何惧路远？

他猛地抬头，目光灼灼地盯着她，像是要从她眼中找出半分虚言。良久，他忽然轻笑一声，指尖轻轻刮过她鼻尖：魏劭傻瓜，我哪敢跟你赌气...只是怕你嫌我固执，不愿再陪我走下去。

廊下的烛火在风中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湿漉漉的墙上。乔妩忽然想起成亲那日，他在喜帐里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时的郑重神情。此刻他的眼神依旧清亮，像极了当年雪原上破冰而出的清泉。

魏劭明日陪我去看冀州的雪吧。

魏劭忽然开口，见她愣住，又补充道，魏劭用最快的马，赶在立夏前到。

乔妩望着他眼中重新燃起的光，忽然轻笑出声。她伸手替他整理被雨水打乱的衣领，指尖触到他颈间的玉佩——那是她亲手刻的"劭"字，斑驳的玉纹里还嵌着当年的雪粒。

乔妩好。

她轻声应道，雨声渐止，远处传来第一声晨鸡报晓。廊下的影子终于相依相偎，在黎明前的薄暗中，织就一幅比月光更温柔的图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