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的日头正盛,晒得新收的麦粒在粮仓顶泛着金芒。乔妩蹲在义诊棚前,指尖捻着一株锯齿草,对围坐的农妇们轻道:乔妩这是败酱草,熬水可去疖肿。
她话音未落,腹中忽然一动,惊得手边的药篓晃了晃,几株益母草簌簌落进泥里。
"夫人慢些!"身旁的老妇连忙扶住她,粗糙的掌心蹭过她袖口时,乔妩瞥见她手背上深褐色的老年斑——像极了去年在冀州见过的老槐树皴皮。
田埂上传来锄头叩击土块的声响,乔妩抬眼望去,魏劭正挥着锄头翻整麦茬地。玄色劲装早被他脱了搭在木架上,只着白色中衣,汗湿的衣料贴在背脊,勾勒出常年握剑的流畅线条。他忽然直起腰抹汗,手肘撞到身后的士兵,两人同时笑起来,惊得麦丛里的蚱蜢扑棱棱飞起。
“夫人真是活菩萨。"方才扶她的老妇人忽然握住她的手,指节因常年劳作而变形,却握得异常郑重,"前儿我家小子染了风热,就是按您教的法子煮了薄荷,出了身汗便好了。"老人浑浊的眼底泛起水光,忽然松开手去解腰间的布囊,"我挖了些荠菜,夫人不嫌弃就拿回去包饺子..."
乔妩望着布囊里沾着泥土的荠菜,叶片上还凝着未干的露水。她想起昨夜魏劭捧着账本进房时,指节敲着"屯田收益"那一栏,忽然说:魏劭妩儿,你瞧这新收的粟米,够两千流民过冬了。
那时烛火映着他发间的银丝,他却忽然伸手替她拢好披帛,笑道:魏劭比打赢一场仗更教人踏实。
乔妩老人家快收起来
乔妩将荠菜轻轻推回去,指尖触到老人掌心的裂口,乔妩您留着给小孙儿煮粥,我棚里还备着蜜枣,待会儿让侍女给孩子送去。
她话音刚落,便见魏劭已大步走来,靴底的泥点溅在棚子的麻绳上,惊得药篓里的艾草晃了晃。
魏劭又蹲这么久?
他伸手想扶,却先在衣角擦了擦手上的泥,才小心翼翼托住她胳膊,魏劭方才看你教她们认药时,腰都快弯到地上去了。
他说话时,额角的汗珠滴在乔妩手背,温热的触感混着泥土气息,倒比府里的沉水香更让人心安。
田垄间忽然吹过一阵风,成熟的麦穗掀起绿色的波浪,沙沙声里夹杂着士兵们的笑谈。乔妩望着魏劭肩头沾着的麦芒,想起三年前他在朝堂上驳斥言官时,蟒袍玉带衬得人如冰刃出鞘,哪像此刻,汗湿的中衣领口敞着,露出脖颈间那枚她送的并蒂莲玉佩。
乔妩方才老夫人说我是活菩萨
她忽然轻笑,伸手替他摘去发间的麦秸,乔妩倒让我想起你去年在漠北,亲自给伤兵裹伤时,那小兵也说巍候像庙里的金刚菩萨。
魏劭闻言大笑,震得胸前的玉佩轻晃:魏劭那小兵后来挨了我一脚,说菩萨哪有这么臭的汗味。
他说着,忽然从袖里摸出个油纸包,魏劭方才路过市集,买了你爱吃的蜜渍梅子。
油纸包刚打开,酸甜的香气便散出来。乔妩接过时,触到他掌心新磨出的茧——比上月在田埂上时又厚了些。她忽然想起昨夜在书房,见他对着舆图蹙眉,指尖划过冀州边境的山脉,喃喃道:魏劭若再开百亩水田,明春就能多养三千兵。
那时她替他研墨,忽然说:乔妩兵强不如民强,民强则国无不胜。
乔妩你看这麦浪
乔妩忽然指向田间,风吹过处,麦穗如绿色的潮水涌向远方,乔妩方才老妇人说,今年的收成够全家吃到来年新麦熟。
她抚上自己隆起的腹部,那里正有小生命轻轻踢动,乔妩我想让孩子将来看见的天下,便是这样的。
魏劭顺着她的目光望去,阳光落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他忽然蹲下身,把耳朵贴在她腹上,像个贪玩儿的孩童:魏劭听见了么?小世子也在踢麦浪呢。
温热的呼吸透过衣料传来,乔妩忍不住轻笑,却在触及他发间银丝时鼻尖微酸——那是熬夜批奏折和田间劳作刻下的痕迹。
魏劭前儿工兵队说,新挖的水渠能引活水进东边的洼地。
魏劭起身时,顺手拔了株田边的蒲公英吹向空中,絮语般的绒毛掠过乔妩发梢,魏劭等秋收后,带你和孩子去看开闸放水,准比看阅兵还热闹。
他说话时,有个士兵扛着锄头走过,忽然笑道:"侯爷,夫人的义诊棚快成药铺了,要不咱营里也开个?"魏劭闻言挑眉,正要开口,却听乔妩先笑道:魏劭好啊,不过得让将军先学认草药,省得把毒草当补药。
田埂上爆发出一阵哄笑,魏劭无奈地摇摇头,却在转身时偷偷捏了捏乔妩的手。她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混着泥土和汗水的气息,忽然觉得这麦浪里的药香,比任何宫廷熏香都更让人踏实。
毕竟这天下的安稳,从来不是靠金戈铁马堆砌,而是像眼前的麦田一样,扎根泥土,与百姓同呼吸。而她腹中的孩子,将来要看见的,正是这样一个有麦浪翻滚、有药香弥漫、有夫妻并肩的人间。
风再次掠过田垄,将义诊棚前的药香吹向远方,与成熟的麦香混在一起,在初夏的阳光里酿成最醇厚的气息。乔妩望着魏劭重新挥起锄头的背影,忽然明白,所谓明君贤后,不过是愿意俯下身来,让自己的脚印与百姓的脚印,一同刻进这生长希望的土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