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酉时的风卷着麦香掠过祠堂飞檐,魏劭撩开青布门帘时,鼻尖先撞上一股混合着艾草与线香的气息。堂中光线昏暗,唯有正壁前的长明灯跳着豆大的光焰,映得画像上乔妩的眉眼格外清晰——她素衣挽袖,手中药箱的铜扣泛着微光,鬓边别着朵不知名的野菊,嘴角衔着抹浅淡的笑,正是那日在田间教农妇辨认草药的模样。
"侯爷?"守祠的老丈佝偻着腰迎上来,手里的烛台晃了晃,照亮供桌上堆着的野果与几束晒干的草药,"夫人的生祠刚落成,百姓们说要让夫人常看着这方田垄..."
魏劭没应声,目光胶着在画像上乔妩执药箱的手上。那双手他再熟悉不过,指尖总带着草药的淡苦,替他包扎伤口时会微微发颤,此刻却在画中稳稳托着药箱,指腹似乎还沾着未擦净的草汁。他忽然想起昨日在演武场,士兵们议论纷纷说东头祠堂新塑了神像,原以为是哪位菩萨,却不想竟是他的夫人。
魏劭我征战沙场十余载,
他忽然低声开口,靴底碾过青砖上的香灰,魏劭怎么没人给我立座祠?
话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别扭,像个讨糖吃却被冷落的孩童。
身后传来衣袂轻响,乔妩扶着腰走进来,鬓边的银簪擦过长明灯的光,落下细碎的影:乔妩男君又说傻话。
她走到画像前,指尖轻轻拂过画中自己的眉梢,乔妩你看这药箱,还是去年在冀州时用旧的木箱改的,百姓们记挂的不过是些琐碎事。
魏劭望着她腹中的隆起,想起今早她蹲在义诊棚前,替老妪挑破手掌的脓疮,阳光落在她发顶,像镀了层金。此刻烛火映着她侧脸的绒毛,他忽然伸手握住她腕子,触到她掌心那处因常年握药杵磨出的薄茧:魏劭我斩过敌首,破过城池,难道不比认几味草药风光?
乔妩被他捏得生疼,却笑着用另只手戳他眉心:乔妩你呀,天生是要青史留名的虎狼将
她的指尖划过他眉骨,触到那里有道旧伤疤,乔妩而我只消这方生祠里的线香不断,便知百姓安康。
祠堂外忽然传来孩童嬉闹声,几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捧着野莓跑过,隔着门缝往里头望:"是将军和夫人!"魏劭挑眉时,乔妩已松开他的手,从供桌上取了颗野莓放进他嘴里,酸甜的汁水在舌尖绽开:魏劭前儿这几个丫头染了水痘,还是按你说的法子,用艾草煮水擦身才好的。
他咀嚼着野莓,目光落在画像上乔妩素净的衣衫——那是她特意吩咐绣娘用最普通的粗布做的,说田间劳作方便。再想想自己铠甲上镶嵌的宝石,忽然觉得有些晃眼。昨夜他在书房翻看军报,见她抱着账本进来,说屯田收益已够修缮冀州的义仓,烛火下她眼下有淡淡的青影,却还笑着说要教农妇们纺新棉。
乔妩其实立生祠这事...
乔妩忽然低声道,指尖绞着衣角,乔妩我原是不肯的,怕折了福气。
她望着长明灯的火苗,想起今早老妇人跪在祠堂前磕头,说她是救了自家孙儿性命的活菩萨,乔妩可百姓们说,这是他们的心意,就像...就像你替他们守住边境,他们也要用自己的法子记着。
魏劭沉默着,伸手将她揽进怀里,避开她隆起的腹部。她发间散着淡淡的薄荷香,混着祠堂里的线香,竟比他惯用的沉水香更教人安心。他想起三年前在冀州雪原,她缩在他披风里,用冻红的手指在雪地上画战阵图,说"兵强不如民强",那时他只当是女儿家的痴话,如今看着这满室香火,才忽然懂了她话里的分量。
夜里回到府中,暖阁的烛火映着窗纸上的竹影。乔妩斜倚在软榻上,手里捧着本草药图,魏劭替她揉着发胀的小腿,指尖触到她脚踝处那道当年为救流民被箭矢擦伤的疤痕。
乔妩今日守祠的老丈说
她忽然开口,目光落在跳跃的烛芯上,乔妩他儿子曾是你的亲兵,去年在漠北战役里...你替他挡过箭。
她的声音渐轻,乔妩百姓们记着的,不只是你杀了多少敌将,还有你曾在寒夜里把自己的披风给了伤兵。
魏劭的动作顿了顿,抬头看她。烛火在她眼中碎成星子,映着她微微泛红的眼眶。他忽然想起白天在祠堂,画像上乔妩的笑容那样温柔,像极了此刻她看他的模样。
魏劭我啊
他忽然俯身,吻了吻她的额角,胡茬蹭得她发痒,魏劭其实不是吃醋。
他的声音低沉如琴音,魏劭只是忽然觉得,比起在史书上刻名字,我更想刻在你眼里。
乔妩被他逗得轻笑,伸手替他摘去发间不知何时沾上的草屑:乔妩又说胡话。
她的指尖划过他下颌的胡茬,那里比上月又粗了些,乔妩不过...若真要刻,就刻在这麦浪里,刻在百姓的笑脸上,好不好?
魏劭没有回答,只是将她的手贴在自己心口,那里正有力地跳动着。窗外传来夜风吹过麦田的沙沙声,像无数百姓的低语。他忽然觉得,那些金戈铁马的功勋,那些封狼居胥的野心,在这一刻都比不上怀中这人温热的呼吸,比不上她眼中映着的、那片有百姓安康的人间灯火。
毕竟这天下的万里江山,终究要落在能让百姓安心种麦、生病有药的土地上。而他魏劭此生最伟大的功业,从来不是征服多少城池,而是能守护住眼前这人眼中的光,让她素衣执箱的身影,永远能在百姓的田垄间,笑得像此刻烛火般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