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残阳第十三次掠过魏郡城楼时，乔妩藏在袖中的指尖已被硬饼硌得发疼。灶房角落里最后一袋粟米正被春桃小心翼翼地过筛，筛网漏下的碎米落在瓦盆里，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极了她此刻悬着的心。三日前就断了粮，如今连熬药粥的青蒿都要去城墙根下扒拉带泥的草根。

“女君，这是给您留的半碗粥。”春桃捧着粗瓷碗进来，碗沿还沾着几粒未煮烂的豆粕，“伤兵营的张校尉说，您再不肯吃，他就……”

乔妩给东边巷子的李婆婆送去

乔妩打断她，将袖中的硬饼往怀里塞了塞，那是用麸皮和观音土混着的饼，硬得能磕掉牙，乔妩她孙子昨天咳血了，得垫垫肚子。

春桃眼圈一红，却不敢违逆。乔妩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才摸出那半块硬饼，躲到帐后小口啃着。麸皮粗糙的颗粒刮过喉咙，胃里立刻泛起一阵熟悉的恶心——这是她有孕三个月来，第一次觉得饿比孕吐更难熬。她下意识地护住小腹，那里还平坦如初，却藏着她和魏劭的骨血。

“吱呀——”帐门被猛地推开，带着一身寒气的魏劭闯了进来，铠甲上还沾着未擦净的血污，左颊的疤痕在烛火下泛着狰狞的红。他刚从城头巡视回来，披风下摆还滴着冰水，看见乔妩躲在帐后，眉头瞬间蹙成铁疙瘩。

魏劭你在吃什么？

他声音沙哑，带着夜巡后的疲惫，却在看清她手里的硬饼时，瞳孔骤然收缩。

乔妩心里一慌，想把饼藏起来，却被魏劭一步上前夺了过去。他指尖触到饼子硌手的硬度，又看见她嘴角沾着的麸皮，胸腔里的火气“腾”地就冒了上来，却在对上她躲闪的目光时，硬生生压成了心疼。魏劭乔妩！

他低吼出声，喉结滚动着，魏劭谁让你吃这个的？

帐外传来伤兵压抑的呻吟，混着夜风呜咽，像根细针轻轻扎在乔妩心上。她伸手去擦他脸颊的灰，指尖触到他未刮的胡茬，粗糙得让她鼻子一酸：乔妩你从前线回来，脸都没擦干净，倒先管起我了。

魏劭没躲，任由她的指尖在自己脸上移动。他看见她眼下青黑愈发深重，嘴唇干裂得脱了皮，那支常戴的白玉簪歪在发间，簪头的珍珠蒙了层灰，像她此刻黯淡却倔强的眼神。魏劭我让厨房给你留了肉糜粥，

他声音放软，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魏劭春桃说你又分给百姓了？

乔妩城里还有孩子在哭

乔妩垂下眼，盯着他铠甲缝隙间渗出的血迹，那是今日搏杀时新添的伤，乔妩我少吃一口饿不坏，可他们……

魏劭你现在怀着孩子！

魏劭突然打断她，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他小心翼翼地握住她的手腕，指尖避开她腕上的旧疤，力道却重得像要将她揉进怀里，魏劭大夫说你体质弱，再这么下去，孩子……

提到孩子，乔妩的眼圈瞬间红了。她想起半月前诊脉时，大夫那句“恭喜将军，夫人有孕月余”，魏劭当时攥着她的手，激动得指节都泛白，连夜让人炖了参汤，却被她偷偷分给了守城的伤兵。如今围城日紧，别说参汤，连口热粥都成了奢望。

乔妩 魏劭

她抬起头，睫毛上沾着水汽，乔妩你在城头上拼命，一剑劈退三个敌兵时，想的是魏郡的百姓，是我们的家。我怎么能躲在帐里，心安理得地喝着肉糜粥？

她顿了顿，从他手里抽出那半块硬饼，掰下小小的一角塞进自己嘴里，强忍着麸皮刮嗓子的疼，乔妩你看，我吃得下。

魏劭看着她强咽硬饼的模样，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他喘不过气。他想起初遇时，她还是个养在深闺的娇贵小姐，连看见血腥都要闭眼，如今却能面不改色地啃着观音土饼，还把仅有的粮食分给别人。

魏劭傻子。

他低声骂道，却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小心地避开她的小腹。铠甲的冰冷透过衣衫传来，却让乔妩觉得无比安心。她听见他胸腔里剧烈的心跳，像战鼓一样敲在她耳边。

魏劭把粥喝了。

魏劭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不容拒绝的温柔，魏劭我让亲兵去马厩找了些黄豆，磨了点豆浆，你和孩子都需要。

乔妩猛地抬头：乔妩马厩的黄豆不是给伤马……

魏劭伤马重要，还是你和孩子重要？

魏劭打断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半块稍微松软些的麦饼，魏劭这是我私藏的，分你一半。

烛光摇曳，映着两人相贴的身影。乔妩看着他手里的麦饼，又看看他眼底的红血丝和未愈的伤口，突然觉得鼻子更酸了。她接过那半块饼，掰下一大半塞回他手里：乔妩你在前线耗体力，吃大块的。

魏劭看着她手里那小块饼，又看看她坚持的眼神，无奈地笑了。他咬下一口麦饼，又撕了些碎屑喂给她，动作轻柔得不像那个在沙场上杀人如麻的将军。魏劭当年困守孤城，你把最后半块麦饼给我

他低声说，喉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魏劭现在换我给你。

乔妩嚼着麦饼，眼泪却忍不住掉了下来。饼子带着淡淡的麦香，是她这十日来尝到的最香甜的味道。帐外传来更密集的哀嚎，那是叛军又在攻城，擂鼓声响得地皮都在颤。

乔妩魏劭

她咽下饼屑，伸手握住他持剑的手，那里布满硬茧和新伤，乔妩等打完这仗，我们去城郊盖座房子，种些桃树，好不好？

魏劭回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仿佛要将两人的命运捆在一起。他看着她眼里闪烁的光，那是绝境中不灭的希望，像极了他每次从战场回来，看到城楼上她为他点亮的那盏灯。

魏劭好

他低声应道，大拇指摩挲着她的手背，魏劭种满桃树，再搭个秋千，等孩子出生了，让他在桃树下学走路。

夜风穿过营帐缝隙，吹得烛火明明灭灭。两人分食着半块麦饼，谁也没再说话，只有彼此相握的手，传递着无声的力量。窗外是乱世烽烟，是生死未卜的绝境，可只要他们还在一起，只要这双手还紧紧相扣，就有撑下去的勇气。

乔妩靠在魏劭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忽然觉得，这半块麦饼，比任何山珍海味都更暖人心。因为这是他们共同的坚守，是他们在血与火的乱世里，为彼此撑起的一片小小的、却无比坚实的天地。

而他们的孩子，将会在这样的坚守中，迎来属于他们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