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题

冀州秘法的铜釜在廊下咕嘟作响，蒸腾的药雾裹着艾草与三七的苦香，漫过雕花窗棂时，恰好打湿了乔妩鬓角的碎发。她盯着釜中翻涌的青黑色药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腕上的旧疤——那是魏劭三日前执意上山采"还魂草"时，她拽住他披风留下的褶皱。

"女君，雨下得太大了，男君怕是..."春桃捧着干毛巾的手止不住发抖，窗外的雨幕像无数钢针，扎得青石板路腾起白茫茫的水汽。

乔妩没回头，用银簪挑开药沫上的浮沫，声音比釜中汤药更冷：乔妩他若敢出事，我便把这冀州秘法连同药炉，全砸进漳河。

话虽如此，袖中紧握的帕子已被绞成一团，绣着的并蒂莲早被指甲掐出破洞。

这冀州秘法是乔家祖传，需用太行山顶百年苔藓与断崖边的还魂草配伍，方能止住箭伤留下的郁毒。魏劭听说后，第二日天不亮就带着亲兵上了山，任她怎么骂"胡闹"都只丢下句"在房里等我"。

铜釜突然"噗"地溢出药汁，溅在乔妩手背上烫出红点。她猛地起身冲向院门，正撞见浑身湿透的亲兵滚下马来："女君...男君他...摔下断魂崖了！"

雨势在申时达到顶峰。魏劭趴在崖底的水洼里，听见骨节错位的闷响从左肩传来。怀里的油布包被死死压在胸口，还魂草的叶片沾着崖壁的青苔，却连半点泥水都没沾上。他想撑起身，却看见右小腿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血沫混着雨水从嘴角溢出。

"男君！"亲兵的喊声穿透雨幕，他却先低头检查油布包——三株还魂草的根茎完好无损，叶片上的水珠颤巍巍的，像他未说出口的后怕。昏迷前最后一刻，他想起乔妩昨夜替他裹伤时，指尖划过他旧伤疤的温度，想起她骂他"野人"时眼里藏着的笑意。

乔妩魏劭！你这个疯子！

乔妩的尖叫刺破雨幕时，魏劭正被亲兵抬上软轿。她扑到轿边，看见他左肩外翻的皮肉和血肉模糊的小腿，手中的油纸伞"哐当"掉在泥里，雨水瞬间浇透了她的襦裙。

乔妩谁让你去采那破草的？！

她的声音抖得不成调，伸手想碰他的伤处，又怕碰疼他，指尖悬在半空直打颤。魏劭却在这时睁开眼，干裂的嘴唇扯出个笑：魏劭秘法...配齐了？

软轿抬回将军府时，魏劭已发了高热。乔妩跪在榻边替他解铠甲，指腹触到他后背纵横交错的旧伤疤，其中一道新添的血口尤其狰狞——那是他摔下山崖时，为护怀里的药草，硬生生用背撞在岩石上留下的。

乔妩不要命了是不是？

她咬着牙撕开他的里衣，眼泪却砸在他伤口上，乔妩冀州秘法再好，能换回你的命吗？

魏劭迷迷糊糊地抓住她的手，掌心的茧子磨着她的虎口：魏劭妩儿...你救过我...无数次...

他想起新婚夜她挡在他身前挡下刺客，想起围城时她把最后半块麦饼塞给他，想起三日前那支穿透她肩胛的冷箭——原来他欠她的，早已数不清。

药香与血腥气在帐中弥漫。乔妩用温水擦净他背上的泥污，看见那道新伤周围青肿得发紫，像条毒蛇盘在他古铜色的肌肤上。她忽然想起初见时，他总穿着挺括的锦袍，连袖口的滚边都一丝不苟，哪曾想过有朝一日，会为了给她采药摔得遍体鳞伤。

乔妩疼吗？

她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指尖绕过伤口，轻轻按在他未受伤的右肩上。

魏劭忽然笑了，带着高热的呓语般的恍惚：魏劭没你中箭时疼。

他转过头，睫毛上还挂着水珠，眼神却异常清明，魏劭那次看你流血，我才知道...这天下没了你，打下来又如何？

窗外的雨渐渐小了，檐角的水滴答落在石阶上。乔妩取过药膏的手顿了顿，想起昨夜他非要亲自上山时，她气得掀翻了药碗，他却只是蹲下来，一点点捡着碎瓷片，说：魏劭妩儿，让我为你做些什么。

原来在他心里，她替他挡箭是情分，他为她采药是本能。

乔妩傻子。

她低声骂道，却俯身为他涂抹药膏，动作轻得像对待稀世珍宝。药膏的清凉混着他身上的热气，烫得她鼻尖发酸。魏劭忽然反手握住她的腰，将脸埋在她颈窝，像只受伤的兽寻求慰藉。

魏劭等伤好了

他的声音闷闷的，带着浓浓的鼻音，魏劭你教我认还魂草好不好？

乔妩的眼泪终于决堤，砸在他汗湿的发间。她想起刚嫁入魏府时，两人隔着屏风互相试探，他说"相敬如宾"，她回"各不相干"，哪曾想会有今日，在这药香弥漫的帐中，为彼此的伤痛红了眼眶。

乔妩魏劭

她捧起他的脸，看着他因高热而泛红的眼角，乔妩以后再敢独自犯险，我就...我就...

魏劭就怎样？

他忽然笑了，眼底的红血丝被烛火映得温柔，魏劭像新婚夜那样，用发簪指着我？

帐外传来春桃轻手轻脚换药的声音，铜釜里的秘法汤药仍在咕嘟作响。乔妩看着他眼中自己的倒影，忽然觉得，这乱世里的刀光剑影、权谋争斗，都不如此刻他掌心的温度来得实在。

她低头，轻轻吻去他眉骨上的血污，像吻去所有的惊心动魄：乔妩以后换我护着你，再不许你做这种疯子才做的事。

魏劭没说话，只是收紧了手臂，将她紧紧拥入怀中。药香袅袅升起，缠绕着两人相贴的身影，仿佛将过往的互相试探、生死相护都熬进了这一炉汤药里，苦涩中带着回甘，像极了他们之间，早已在血与火中酿成的深情。

而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一缕月光穿透云层，照在廊下的药釜上，映得那青黑色的药汁，也泛起了温柔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