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劭的手掌隔着素纱襦裙,轻轻托着乔妩的腰。她迈出房门时,檐角铜铃恰好被风撞响,清越的铃声里,他听见她压抑的抽气声——右肩的箭伤虽已结痂,牵扯时仍像有细针在扎。
魏劭慢些。
他立刻收力,将她大半重量揽在自己臂弯。晨光透过游廊雕花,在她苍白的脸上切出明暗交错的光影,发间那支白玉簪斜斜绾着,簪头珍珠随步伐轻颤,像她此刻仍显虚弱的心跳。
从床榻到城楼不过百十来步,两人却走了半盏茶功夫。乔妩扶着城垛喘息时,指尖触到冰凉的砖石,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围城最紧时,她也是在这里,看着魏劭的长枪在烽火里翻飞,枪尖挑落的火星与天边残阳融为一体。
魏劭在想什么?
魏劭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刚用青盐擦过牙的清爽气息。他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远处漳河如练,河岸边的田垄上,几个老农正赶着耕牛翻地,黄牛脖颈的铜铃遥遥传来"叮当"声。
夕阳正沉到西山坳里,金红色的霞光漫过魏郡城墙,将夯土城垛染成琥珀色。乔妩忽然挣开他的手,踉跄着走到垛口边,风扬起她的素色裙角,衣袂翻飞间,右肩伤处的布料被牵扯得微微凹陷。
乔妩你看!
她指着田间地头,声音因激动而发颤,乔妩李婆婆的孙子在放羊,张校尉带着伤兵在树下晒草药!
魏劭顺着她指尖望去,果然看见东巷口的李婆婆正往地头送饭,竹篮上盖着的蓝布被风吹起一角;几十步外的老槐树下,几个缠着绷带的士兵正把采来的艾草铺在草席上,阳光透过叶隙落在他们笑闹的脸上。
这幅景象太过平和,平和得让他想起三年前初入魏郡时,战火未燃的城郭也是这般炊烟袅袅。可他低头看见乔妩肩背处那道浅浅的疤痕,又想起突围时她挡在自己身前的决绝——原来这平和不是天赐,是她用半条命换来的。
乔妩魏劭
乔妩忽然转身,夕阳在她身后勾勒出金色的轮廓,睫毛上仿佛落了碎金,乔妩我们守住了。
她的眼睛亮得惊人,比天边的晚霞更灼人,却在触及他目光时,慢慢蒙上一层水汽。
他看见她眼底自己的倒影,穿着家常的玄色锦袍,未束玉冠的发丝被风吹得有些凌乱。这副模样不像那个令敌军闻风丧胆的大将军,倒像个刚从田间归来的寻常男子。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当亲兵背着昏迷的她冲进城门时,他铠甲下的内衬早已被冷汗浸透。
魏劭是你守住了。
魏劭的声音忽然沙哑,他上前一步,双手撑在她身侧的城垛上,将她圈在自己怀里。风送来远处百姓的谈笑声,混着泥土与青草的气息,却盖不住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
魏劭用你的命
他低头,鼻尖几乎碰到她的额头,温热的气息喷在她眉心,魏劭换我的命,换这魏郡的命。
乔妩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她看见他眼中翻涌的情绪,有后怕,有感激,更有化不开的浓情,那是比战场上任何一次并肩都更让她心安的眼神。她想起昏迷时梦见他背着自己在雨里狂奔,想起他守在床前三天未合眼的胡茬,想起他摔下山崖也要护住的还魂草——原来在他心里,她从来不是需要被权衡的棋子,而是值得用命去护的珍宝。
乔妩我只是做了该做的...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脸颊被夕阳烤得发烫。
魏劭该做的?
魏劭忽然笑了,那笑声里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他伸出手,指尖轻轻擦过她右肩的伤处,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那道不平的疤痕,魏劭若不是你扑过来,此刻躺在乱葬岗的就是我。
他的指尖移到她唇上,那里曾在挡箭时溢出鲜血,如今已恢复粉嫩,却仍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苍白。乔妩看着他逐渐靠近的脸,闻着他身上混着阳光与皂角的味道,忽然想起新婚夜他掀起盖头时,也是这样近的距离,只是那时他眼中满是疏离,此刻却盛满了她读得懂的深情。
魏劭妩儿...
他低唤一声,喉结滚动着,终于低头吻了下去。
这个吻带着夕阳的温度,带着劫后余生的珍视,轻轻落在她唇上。乔妩先是一僵,随即便放松下来,抬手环住他的脖颈。风在城楼上呼啸而过,吹得她素色衣袂像一只破茧的蝶,在残阳下舒展翅膀,而她怀中的人,是她用生死相护才换来的安稳。
远处传来牧童的短笛,不成曲调却透着安宁。乔妩闭着眼,感受着魏劭掌心落在她背上的力道,那里有他摔下山崖时留下的伤疤,此刻却隔着衣料传来滚烫的温度。原来血与火淬炼出的不仅是伤疤,更是将彼此刻入骨血的深情。
魏劭以后不许再做傻事。
吻毕,魏劭将脸埋在她发间,声音闷闷的。
乔妩笑了,抬手抚上他鬓角那几缕因忧急生出的白发:乔妩那你也不许再为采药摔断腿。
夕阳终于沉入西山,天边留下一片瑰丽的晚霞。两人相携站在城楼上,看着城内炊烟渐起,听着城外归鸟啼鸣,谁也没有再说话。因为有些情意,早已在生死相托的瞬间,胜过千言万语。
而他们都知道,这魏郡的残阳下,守住的不仅是一座城池,更是他们在乱世中,为彼此撑起的那片,终于迎来安宁的天地。风吹起乔妩的素衣,那抹洁白在暮色里格外耀眼,如同他们历经劫难后,终于绽放的,最炽热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