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

宋瑜走后的第一个秋天，南枝大学的桂花又开了。

周瑾抱着厚厚的医学典籍从图书馆出来时，衣角被桂花香染得发甜。她下意识地往美术楼的方向望了望，那里的画室应该又坐满了新的学生，只是再也不会有个穿白裙子的姑娘，举着画纸冲她笑了。

“还去老地方？”谢慕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手里提着两个保温杯，“宋阿姨炖了汤，给你带了一份。”

周瑾接过保温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点了点头：“嗯，宋知奕说今天刑警队不加班。”

银杏树下的石桌被打扫得很干净，宋知奕已经等在那里了。他穿着警服，袖口一丝不苟地卷到小臂，见他们过来，起身拍了拍石凳上的落叶：“刚买的糖炒栗子，还热乎。”

纸袋里的栗子冒着白气，周瑾拿起一颗，剥开时想起宋瑜总爱把剥好的栗子塞进她嘴里，说“瑾姐姐要多吃点，才有力气背医学书”。那时的栗子香混着画室的松节油味，是她记忆里最鲜活的秋天。

“上周去看了我爸妈，”宋知奕剥开一颗栗子，放在周瑾手边的纸上，“我爸妈说想把老房子卖了，搬去南方住，说他们对不起小鱼，对不起他妈妈。”

谢慕言嗯了一声，往嘴里塞了颗栗子：“我跟他们说不用急，房子我们帮着照看。”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你爸妈之前……。”

“我早就不在乎他们俩了，之前他们也没管过宋瑜，把她扔在老房休养，我妈最在最在意的还是她儿子，我爸?他也早就烂透了。”宋知奕平静的说。

周瑾没说话，只是低头剥栗子。阳光透过枝叶落在她手背上，能看到淡青色的血管——这双手比以前更稳了，能熟练地握住手术刀，也能在深夜里，一笔一划抄录宋瑜没画完的调色笔记。

上个月她去参加了白血病公益宣讲，站在台上讲治疗方案时，忽然想起宋瑜曾经趴在她的笔记本上，指着“骨髓移植”四个字问：“瑾姐姐，这个是不是最厉害的魔法？”

那时她笑着点头，没敢说魔法也需要代价。

“法医课的老师说，我上次提交的骨骼素描很专业。”宋知奕忽然开口，试图打破沉默，“他还问我是不是偷偷请了老师。”

谢慕言笑了：“你把宋瑜以前的解剖图笔记当宝贝似的揣着，能不专业吗？”

周瑾也跟着笑了，眼眶却有些发热。宋瑜的素描本被他们三个分着保管了，她手里的那本记满了人体结构分析，页边空白处画着小小的简笔画——有时是谢慕言皱眉看案卷的样子，有时是宋知奕练格斗时的笨拙姿势，更多时候，是两个牵手的小人，在银杏树下散步。

“下个月有场医学论坛，在上海。”周瑾把剥好的栗子推到两人面前，“我提交的论文入选了，关于白血病靶向药的临床观察。”

谢慕言眼睛亮了：“需要我们陪你去吗？我那周没课。”

“不用，”周瑾摇头，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我想一个人去。宋瑜以前说过，上海的秋天有梧桐树，落叶像金色的地毯，她想画下来来着。”

宋知奕拿起一颗栗子，慢慢剥着：“那你记得拍点照片，回来给我们看。”

夕阳西下时，桂花的香气变得浓稠。周瑾收拾东西准备回宿舍，发现石桌下藏着个小小的木盒——是宋瑜以前用来装颜料的旧盒子，被她忘在了这里。

打开盒子的瞬间，三张速写和一条项链掉了出来。画的都是同一个场景：银杏树下，三个少年少女并肩走着，中间的位置空着写着三个字“等瑜”背面还有一封信，内容是，

我没有血缘关系但胜似亲哥哥的宋知奕，亲爱的朋友谢慕言，我的爱人周瑾：

你们好呀！

我是宋瑜，你们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走了，那个医生说我的病有好转，我的身体状况我自己难道不知道吗?我早就知道我没救了，希望你们不要怪我，我真的怕你们担心。

哥，我平常老是和你斗嘴，只是想多和你说说话，在刑警队一定要小心，不要受伤，好好吃饭，按时睡觉，照顾好叔叔阿姨，是他们把我带大了，他们老是说对不起我，对不起我妈妈，不是这样的，我很感激他们，在我心中他们早已经是我的家人了，你和慕言哥一定要一直幸福下去，我能看出来慕言哥很爱你，展信安！

慕言哥，你是我的朋友，你表面上高冷，生人勿近，但心里也有很多柔软，我能感觉出来，你可能看出来我的不对劲了，你的心思很细腻，会成为一名很好的律师，希望你和我哥要永远幸福下去，不要在意别人的眼光，爱永恒！

瑾姐姐，我爱你，你为我的事情操劳了很多，整日整夜不合眼，为我输血，研究白血病的治疗，你为我倾尽了所有，我的身体却没有那么争气，我们还没有去宁城看花，没有第1次约会，没有买戒指，没有办婚礼，你一直是一个唯物主义的人，但请相信我一直在你身边，在我们的家门口挂一串风铃，我来了你就知道，不要活在愧疚里，开启新的生活，不要一直想我，但不要忘了我爱你，我一直在说我是你们的累赘，我不治了不治了不治了，你一直安慰我，给我买草莓，草莓很好吃，如果可以，请在我死后把我的骨灰放进项链，带我去看海吧，带我去看看这灿烂的世界，我爱你！

周瑾的手指抚过那个空荡荡的位置，眼泪汹涌而出，忽然想起宋瑜临终前，她趴在病床边听见的那句呓语。那时宋瑜已经很虚弱了，却还是轻轻念着：“瑾姐姐，画……没画完……”

“画完了。”周瑾对着空盒子轻声说，声音被风吹得很轻，抬手戴上了项链“我们都在，一直都在。”

谢慕言和宋知奕站在不远处，看着她把速写小心翼翼地放进盒子，再藏回石桌下。谁也没说话，却都明白那个盒子里装着的，不只是画，还有他们没说出口的思念。

离开时，周瑾回头望了一眼银杏树。夕阳给树干镀上一层暖金，风吹过，桂花簌簌落下，像一场温柔的雨。她仿佛看见四个少年少女的身影在树下重叠——宋知奕皱着眉抢谢慕言的书，周瑾笑着把栗子塞进宋瑜嘴里，而宋瑜举着画纸，眼里的光比夕阳还要亮。

“走吧。”谢慕言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

周瑾点头，转身跟着他们往宿舍走。桂花香缠绕着衣角，像谁在悄悄说别走。她知道，有些告别不是终点，就像银杏树的叶子落了又长，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约定，会顺着年轮慢慢生长，成为他们继续走下去的力量。

明年春天，这里应该会开出新的花吧。周瑾在心里想。到时候，要带束最艳的，放在树下。

告诉那个爱笑的姑娘，他们都很好，在替她，好好爱着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