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了

宋知奕是被手机震动吵醒的，屏幕上跳动着“张叔”的名字。他看了眼时间，才六点，身边的谢慕言还睡得沉，呼吸均匀地落在他后颈。

他轻手轻脚地下床，走到阳台接起电话。“奕奕，是我。”张叔的声音带着点沙哑，“你爸……今天凌晨走了。”

宋知奕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初秋的风灌进袖口，凉得刺骨，他却像没知觉似的，只是盯着楼下光秃秃的树杈发呆。

“医院说……走得挺平静的。”张叔顿了顿，“他临终前还念叨着你的名字，问你能不能……”

“我知道了。”宋知奕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后事你们看着办吧，我就不去了。”

挂了电话，他靠在栏杆上，指尖还在微微发颤。其实没什么感觉，不痛不痒，就像听到一个陌生人的消息，只是心里某个角落，好像空了块小小的地方，风一吹就发响。

“怎么了？”谢慕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刚睡醒的慵懒，他身上只披了件睡袍，走到宋知奕身边，伸手揽住他的腰，“站在这里吹风，想感冒？”

宋知奕转过身，把脸埋进他怀里，声音闷闷的：“宋罡走了。”

谢慕言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收紧手臂，把他抱得更紧：“难受吗？”

“不难受。”宋知奕摇摇头，鼻尖蹭过对方温热的皮肤，“就是觉得……挺没意思的。”

没意思到连恨都觉得多余，没意思到最后连句像样的告别都没有。

谢慕言没说话，只是低头吻了吻他的发顶，指腹轻轻摩挲着他后颈的旧疤。那里的皮肤总是比别处凉些，像藏着个永远化不开的冬天。

上午宋知奕去队里请了假，谢慕言也推掉了所有会见。两人没出门，就在家里待着。宋知奕窝在沙发上看老电影，谢慕言坐在地毯上整理文件，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光斑，安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呼吸。

看到一半，宋知奕忽然开口：“其实我小时候，偷偷盼过他能像别人家的爸爸一样，带我去公园放风筝。”

谢慕言放下文件，抬头看他。

“就一次也行。”宋知奕的目光落在屏幕上，声音很轻，“但他从来没有过。他只会在喝醉了之后打我，骂我是拖油瓶。”

谢慕言走过去，在沙发边坐下，握住他的手。宋知奕的手很凉，他用掌心裹住，一点点焐着：“都过去了。”

“嗯。”宋知奕反手握紧他，指尖触到那枚素圈戒指，忽然笑了笑，“现在有你就够了。”

中午谢慕言做了番茄鸡蛋面，多加了半勺糖，是宋知奕喜欢的味道。宋知奕吃着面，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也是这样的阴天，他被宋罡赶出家门，淋了半宿的雨，是谢慕言把他拉进怀里，用体温焐干他的衣服，在小厨房里煮了碗同样的面，说“吃点热的，就不冷了”。

那时候谢慕言也才十七岁，自己都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却把他护得严严实实。

下午阳光好起来，谢慕言提议去南山走走。“听说山顶的枫叶红透了。”他替宋知奕系好围巾，指尖在他下巴上轻轻捏了捏，“去晒晒太阳。”

山路比上次走时更陡了些，谢慕言一直牵着宋知奕的手，遇到难走的地方就停下来等他。宋知奕看着两人交握的手，戒指在阳光下闪着光，忽然觉得，那些曾经让他痛苦的人和事，好像真的被这山间的风吹散了些。

爬到山顶时，正好赶上日落。远处的天空被染成金红色，云朵像被点燃的棉花，漫山的枫叶红得像团火。宋知奕靠在栏杆上，看着夕阳一点点沉下去，忽然被谢慕言从身后抱住。

“你看。”谢慕言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日落之后会有星星，冬天过去会有春天，不好的都会过去的。”

宋知奕转过身，吻上他的唇。夕阳的余晖落在两人脸上，带着点暖融融的温度，远处的山风呼啸而过，却吹不散唇齿间的温柔。

下山时，宋知奕的脚步轻快了许多。他忽然想起张叔的电话，想起那个从未对他展露过温情的男人，心里那点空落落的地方，好像被什么东西悄悄填满了。

或许不是原谅，只是放下了。

回到家，谢慕言去洗澡，宋知奕坐在客厅里翻手机，看到队里同事发来的消息，说那个家暴案的当事人拿到了离婚判决书，带着孩子搬去了新家。他笑了笑，回复“太好了”。

谢慕言出来时，看到他对着手机笑，走过去从身后搂住他：“什么事这么开心？”

“那个当事人解脱了。”宋知奕仰头看他，“你说，是不是每个人都能等到自己的春天？”

“当然。”谢慕言低头吻了吻他的鼻尖，“比如我们。”

宋知奕笑了，往他怀里钻了钻。浴室的水汽还没散尽，带着点沐浴露的清香，混合着谢慕言身上的气息，让人觉得安心。

夜里躺在床上，宋知奕忽然说：“明天去看看张叔吧，谢谢他。”

“好。”谢慕言握住他的手，“顺便买点水果。”

宋知奕点点头，往他怀里缩了缩。窗外的月光很亮，透过纱帘落在被子上，像铺了层薄薄的霜。他听着谢慕言平稳的心跳声，忽然觉得，那些藏在黑暗里的秘密，那些刻在皮肤上的伤疤，都不再重要了。

因为他有了光，有了可以停靠的港湾，有了往后余生里，每一个可以相拥而眠的夜晚。

宋知奕闭上眼睛，在心里轻轻说了句：再见了，宋罡。

然后，他往谢慕言怀里蹭得更紧了些，嘴角扬起个安心的弧度。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