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树

秋分那天，宋知奕在队里收到一个包裹。

包装得很严实，拆开层层纸箱，里面是个半旧的木盒子，锁扣上生了点锈。他刚想找工具撬开，老李凑过来看了眼：“这不是你老家寄来的？前两天你舅舅打电话，说整理老房子时翻出点你的东西。”

宋知奕愣了一下，指尖抚过盒面上模糊的刻痕——是棵歪歪扭扭的小树，是他小时候刻的。他找了根回形针，没几下就捅开了锁扣，盒盖“吱呀”一声弹开，一股陈旧的木料味漫出来。

里面铺着块褪色的蓝布，裹着几本作业本，一个掉了漆的铁皮青蛙，还有个用红绳系着的小木牌，上面刻着“知奕”两个字，边缘被摩挲得光滑。

“这不是你挂在老院银杏树上的木牌吗？”老李笑着说，“小时候你总说，把名字挂在树上，就能长得跟树一样高。”

宋知奕拿起木牌，红绳已经脆得快要断了，木头上还留着点雨水浸泡的痕迹。他忽然想起老家的银杏树，枝繁叶茂，夏天能遮住半个院子，他总爱在树下写作业，看蚂蚁搬家，直到后来老院拆迁，那棵树也不知道被移到了哪里。

“舅舅说老房子拆了，这些东西怕你以后想看，就寄过来了。”老李拍了拍他的肩膀，“晚上回去跟谢律师说说，说不定他还能帮你找找那棵树。”

宋知奕“嗯”了一声，把木牌小心地放进包里。后腰在弯腰整理东西时有点发酸，他下意识地捶了捶，想起早上出门时，谢慕言替他在腰上贴的暖宝宝，现在还带着点余温。

晚上回到家，谢慕言正在厨房做饭，枝枝蹲在料理台上，尾巴缠着他的手腕，被他用菜叶逗得直拍爪子。

“回来啦？”谢慕言回头笑了笑，“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宋知奕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抵在他背上：“我带了样东西回来。”

他把木牌拿出来，谢慕言擦了擦手接过，对着灯光看了看：“这是……”

“小时候挂在银杏树上的，我舅舅寄来的。”宋知奕靠在橱柜上，看着他指尖划过木牌上的刻字，“老院拆了，树也没了。”

谢慕言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明天周末，我们回趟老家吧。”

“回去？”

“嗯，找找那棵树。”谢慕言把木牌放回他手里，眼底带着温柔的笑意，“说不定还能找到。”

宋知奕愣了愣，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暖流。他其实没指望能找到树，不过是随口一提，没想到谢慕言却当了真。

“枝枝怎么办？”他看着料理台上的小猫，小家伙正抱着根胡萝卜啃得欢。

“可以寄养在宠物店里，或者……带它一起去？”谢慕言挑眉，“让它也看看你长大的地方。”

宋知奕笑了，伸手揉了揉枝枝的头：“估计它会晕车。”

第二天一早，两人带着枝枝出发了。小猫果然没辜负宋知奕的预料，刚上高速就开始蔫蔫的，缩在猫包里一动不动，偶尔发出两声委屈的喵叫。

“早说不让你带它。”宋知奕戳了戳猫包，被谢慕言拍开了手。

“别逗它了，晕车难受。”谢慕言从包里翻出湿巾，替宋知奕擦了擦指尖，“快到了，先想想去哪家吃早饭，你小时候总念叨的那家馄饨店还在不在？”

宋知奕心里一动。他确实跟谢慕言提过，老家巷口的馄饨店，汤里放着自家腌的榨菜，鲜得能把舌头吞下去。没想到他连这个都记着。

车子驶进熟悉的老城区，街道比记忆里窄了些，两旁的房子却还是老样子，墙头上爬满了爬山虎。馄饨店果然还在，蓝底白字的招牌褪了色，老板娘正站在灶台前舀汤，看到宋知奕，愣了一下才认出来：“这不是知奕吗？多少年没回来了！”

“张阿姨。”宋知奕笑了笑，“来两碗馄饨，多加榨菜。”

馄饨端上来时，热气腾腾的，汤里飘着翠绿的葱花和金黄的油花。宋知奕咬了一口，熟悉的味道在舌尖散开，眼眶忽然有点发热。好像还是小时候的样子，他坐在小板凳上，外婆坐在对面，看着他狼吞虎咽，笑着说“慢点吃”。

谢慕言把自己碗里的虾仁都夹到他碗里，看着他吃得鼻尖冒汗，眼底漾着温柔的笑意：“慢点，没人跟你抢。”

吃完馄饨，两人去了老院的位置。那里已经建起了新的居民楼，只有门口的石狮子还是原来的样子，被风雨侵蚀得有些斑驳。宋知奕站在楼下，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心里有点失落。

“说不定移到公园去了。”谢慕言牵起他的手，“去附近的公园看看？”

他们走了三个公园，终于在最后一个小公园里看到了熟悉的身影。银杏树被种在湖边，比记忆里更高了，枝桠舒展着，像一把撑开的大伞。树干上还留着当年他刻的歪扭小树，只是被岁月磨得浅了些。

“找到了。”宋知奕的声音有点发哑，快步走过去，伸手抱住树干。粗糙的树皮蹭着掌心，带着熟悉的温度，像久别重逢的老友。

谢慕言站在他身后，看着他仰头看树枝的样子，阳光透过叶隙落在他脸上，柔和得不像话。他从包里拿出那个木牌，重新系了根红绳，轻轻挂在最低的枝桠上。

“这样，它就又回家了。”

宋知奕回头看他，眼里闪着光。枝枝不知什么时候从猫包里钻了出来，正蹲在树根下，用爪子扒着泥土，尾巴翘得高高的。

“好像真的长高了。”宋知奕笑着说，小时候他要踮脚才能碰到的枝桠，现在抬手就能摸到。

“人也长高了。”谢慕言走过来，从身后轻轻抱住他，“也找到想一起看树的人了。”

宋知奕靠在他怀里，听着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还有枝枝偶尔的喵叫声，忽然觉得心里很满。那些藏在童年里的秘密，那些关于银杏树的期盼，原来都在时光里慢慢长成了最好的样子。

夕阳西下时，他们才离开公园。宋知奕回头看了眼湖边的银杏树，木牌在晚风中轻轻摇晃，像个小小的红灯笼。

“以后常回来看看。”他说。

“好。”谢慕言握紧他的手，“带着枝枝一起。”

回去的路上，枝枝终于不晕车了，在后排玩着自己的尾巴。宋知奕靠在副驾上，看着窗外掠过的夜景，忽然想起第一次在南枝树下见到谢慕言的场景。

那时他刚失恋，躲在树下抽烟，谢慕言路过，递给他一瓶水，说“树下抽烟，会熏着树的”。他当时觉得这人莫名其妙，却没料到，后来会和他一起，走过这么多地方，看过这么多风景。

“在想什么？”谢慕言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在想，银杏树下的秘密，好像都被我们找到了。”宋知奕笑了笑，眼底的光比星星还亮。

谢慕言侧头看他，路灯的光晕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他忽然凑过去，在他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还有一个秘密没说。”他的声音很低，带着温热的气息，“我爱你。”

宋知奕的心跳漏了一拍，脸颊瞬间发烫，却迎着他的目光，认真地回了句：“我也是。”

车窗外的霓虹闪烁，像撒了一路的星星。枝枝在后排“喵”了一声，像是在附和。宋知奕看着身边的人，忽然觉得，所有的秘密，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银杏树还在那里，木牌还在摇晃，而他身边，有了想一起看树长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