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在穿堂风里摇曳不定,阿满盯着粗陶碗底暗红的茶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自那日从古茶园带回怪茶,他已观察了三夜——但凡饮过茶汤的人,都会在次日清晨忘记前一晚的事,就像记忆被生生剜去了一块。此刻他将茶碗凑近炭火,看着茶垢在高温下扭曲变形,竟渐渐显影出一幅画面:浑浊的河水中,采茶女的斗笠随波漂浮,她手腕上的银镯泛着冷光,内侧刻着的"鲤"字,与龟甲上的纹路如出一辙。
"哥,你又在鼓捣这些怪东西?"阿沅揉着眼睛从里屋出来,发梢还沾着碎茶叶。她瞥见桌上的茶汤,顺手端起隔夜的残茶一饮而尽,"浪费,这汤色看着多好..."话音未落,油灯突然爆出灯花,在昏暗中勾勒出她骤然苍白的脸。
阿满猛地夺过茶碗,碗底的茶垢正化作细密的血珠,顺着碗沿滴落。"快吐出来!"他抓住妹妹的手腕,却被阿沅用力甩开。少女踉跄着扶住桌沿,瞳孔里映着跳跃的火光,嘴里喃喃自语:"娘亲说茶树要喝人血才能活...他们把阿桃姐姐的血浇在树根上..."
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头顶,阿满想起《沉鲤谶》里的记载:"以血饲茶,魂归鲤渊"。他颤抖着摸出怀中龟甲,上面的朱砂字迹在火光中仿佛活了过来。阿沅突然发出一声尖叫,整个人瘫软在地,额角渗出冷汗:"好多手...从水里伸出来抓我..."
"阿沅!"阿满抱住抽搐的妹妹,瞥见她脖颈浮现出淡青色的纹路,蜿蜒如茶树根系。窗外传来"咔嚓"一声脆响,他猛地转头,只见月光下,「鹤顶红」茶树的根系正沿着地面裂缝疯狂生长,朝着茶窖的方向蔓延。那腐烂的茶箱缝隙间,渗出黑色黏液,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甜。
"不能再等了。"阿满将妹妹安顿在床上,握紧茶刀冲进夜色。茶窖木门已被根系缠得变形,他挥刀斩断几根藤蔓,腐臭扑面而来。借着月光,他看见箱中本该干燥的茶饼表面,竟布满密密麻麻的血点,渗出的黑色黏液里,漂浮着细小的鳞片。
当他弯腰查看最底层的茶箱时,后颈突然触到一丝凉意。阿满浑身僵硬——有什么东西正顺着他的衣领往下爬。他缓缓转头,只见一片人脸状的茶叶贴在肩头,叶脉间的纹路扭曲成诡异的笑容。茶刀脱手的瞬间,茶树根系突然暴起,将他狠狠按在茶箱上。
"放开我!"阿满挣扎着踢开缠在腿上的藤蔓,茶刀划破手掌。鲜血滴在地面的黏液上,那些鳞片突然剧烈抖动,化作黑雾腾空而起。他踉跄着退到窖口,看见黑雾中浮现出无数张采茶女的脸,她们手腕上的银镯"叮当作响",齐声吟唱:"沉鲤沉鲤,血祭茶魂..."
远处传来阿沅的哭喊,阿满顾不上伤口,跌跌撞撞跑回屋子。少女蜷缩在床角,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哥,茶树在敲门...它说要九百九十九滴心头血..."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滴在被褥上,绽开一朵朵暗红色的花。
阿满颤抖着取出龟甲和银镯,将两者纹路重叠。月光透过窗棂洒在龟甲上,"丙寅年沉鲤"的字样突然发出红光,照亮了墙上的《沉鲤谶》——那泛黄的纸页间,不知何时多出一行用血写的批注:"血祭重启之日,便是沉鲤吞月之时。"
茶窖方向传来轰然巨响,阿满冲出门,看见「鹤顶红」茶树的根系已穿透茶窖屋顶,在空中交织成巨大的鲤鱼形状。树根缝隙间,那具溺亡女尸的斗笠随风摇晃,银镯内侧的"鲤"字在月光下泛着妖异的光。阿满握紧带血的茶刀,他知道,一场跨越百年的血祭,正在这片茶田里悄然复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