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刚压住檐角,门轴就发出一声钝响。那男人进来时脚步轻得发虚,像踩着浮灰。
我坐在灯下看他。
四十开外的脸,颧骨支棱得厉害,眼角的褶子深得能藏住光。青布衣裳洗得泛白,腰间草绳打了三个死结。
他停在我案前,脊背弯出个生硬的弧度:“见过总管大人。”
我没动茶盏。
“你找我,有什么事?”话音撞在墙上回了声闷响。
他抬起眼,瞳仁里闪着试探的光:“听说总管有意查高公公的事?”
我扯了扯嘴角:“你是谁?”
他喉结滚了一下:“小人姓赵,在岭南伺候过高公公些年头。”
我端起茶吹了口气:“那你知道他临终说了什么?”
他眼皮颤了颤,像是被风扫到:“只说了一句——‘只要我还活着,就不会让你安稳一天’。”
我盯着他没说话。
这话我听过,是那天夜里我对另一个太监说的。
所以这人知道,只有一个可能——
他是条暗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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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夜,偏殿烛火摇曳。
小华子、小波子带着几个东宫旧部和一个朝中暗线陆续进来。每个人进门都先扫一圈,眼神像探针一样扎在空气里。
我坐在上首,袖口捏着一串佛珠。
“不能再等了。”我说。
没人接话。
我继续道:“高力士虽死,可他在朝中的根还没断。他的旧人正在联络重臣,练私兵,连岭南的侄子都搭上线了。再拖下去,迟早要出大事。”
老太监皱眉搓了搓手:“可咱们手上……没有证据。”
我笑了笑:“证据?我们要的是人心。”
屋子里一阵窸窣。
我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扇格子门,夜风卷着落叶扑进来。
“我已经安排好了,从明天起,我会故意放出些假消息,看是谁往外漏。你们几个也分头行事,引他们自己露脸。”
小华子低声问:“总管大人,您真信得过他们?”
我回头看了他一眼:“不信也要用。现在,我们只能赌一把。”
小波子咬了咬牙:“万一……他们抢先动手呢?”
我靠在窗边,指节敲了敲木框:“那就让他们先动手。”
屋里的温度骤然降了半截。
我知道,从这一刻起,我们已经站在刀刃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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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日正午,御花园里喧闹得很。
王皇后、杨贵嫔、武惠妃照例在亭子里喝茶。她们身边围了几名宫女,像三拨不同颜色的云。
我站在廊柱后听着。
王皇后放下茶杯,声音冷得像瓷片:“杨娘娘,昨儿听说你在御膳房打听了些什么?”
杨贵嫔嗤笑一声:“倒是武惠妃那边最近动静不小。”
武惠妃的宫女立刻接口:“我家娘娘只是关心陛下身子,难道这也犯忌?”
王皇后指尖划过杯沿:“关心陛下?怕是你家娘娘更惦记储君之位吧。”
杨贵嫔冷笑:“你这话倒新鲜,难不成你还盼着肃宗登基?”
武惠妃的宫女脸色一沉:“肃宗也是陛下的亲儿子,有何不可?”
三人各自的人互相对视,像几把未出鞘的刀。
我踱过去,脸上挂着笑意:“几位娘娘何必争执?如今局势未定,还是以大局为重才是。”
王皇后斜了我一眼:“总管大人倒是会劝人。”
我依旧笑着:“我只是实话实说。”
杨贵嫔忽然开口:“总管大人,你既掌宫务,不如说说,陛下如今心意如何?”
我摇头:“陛下心思,非我等可以揣度。”
武惠妃的宫女冷哼一声:“怕是你早就知道了罢?”
我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袖口:“若真知道,我还会在这里?”
一句话落下,三人神色各异。
我知道,她们已经开始互相猜忌了。
而这,正是我要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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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我又见了那个姓赵的男人。
他进来后,我挥退左右。
屋里只剩我们两个。
我看着他,手指摩挲着案上的铜香炉。
“你说你在岭南服侍过高力士,那你可知他真正的死因?”我问。
他眼神一闪:“高公公是被乱军所杀。”
我摇头:“不,他是被人刺的。”
他瞳孔猛地收缩,往后退了一步。
我却不动声色:“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身份?你以为你能混进来,就能探听我的秘密?”
他嘴唇微颤,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
我继续道:“你不是高力士的人,你是他侄子派来的。你这次来,是为了确认我是否真的掌控了高力士的势力。”
他终于开口:“你……你怎么知道?”
我笑了笑:“因为高力士临死前,根本没说过那句话。”
他整个人像被抽了骨头般晃了一下。
我知道,他已经暴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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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我在寝殿醒来,发现小琴站在门口。
她手里端着一碗药,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
“总管大人,这是调理身子的汤药。”她说。
我接过碗,嗅了嗅,气味正常。
但我没喝。
我只是看着她:“谢谢你。”
她低头:“应该的。”
我把碗放在桌上,望着她的眼睛:“你是不是……怀疑我了?”
她沉默了很久,才低声说:“我只是觉得,你不像从前那样……单纯了。”
我笑了:“人总会变的。”
她咬了咬唇:“可我不希望你变成一个……冷血的人。”
我没有回答。
她转身离去,脚步很轻。
我知道,她的怀疑,已经越来越深了。
而我,也必须做出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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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密报送来。
高力士的侄子已在岭南集结兵力,准备北上。
我站在窗前,望着远处的天空。
风很大,吹得旗子猎猎作响。
我知道,风暴又要来了。
而这一次,我必须比它更快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