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空地,初秋风起。
相柳立于群妖前方,白衣如雪,神色清冷。他抬手一挥,半空中现出一行妖力凝成的大字——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唯一。
他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淡,不高不低,却让众人都能清晰入耳:“这是我设学堂之念,也是我愿传道之心。日后若能有所悟,当自明其义。”
台下小妖面面相觑,似懂非懂。
有人低声道:“天地……?”
另一只更小的妖拉拉他的袖子:“万物是不是我们?”
“可我们和他唯一,什么意思呀?”
人族年长者偷抹眼角,妖族年长者则沉默不语。
相柳并未解释,旁人所言,不如自己所悟。转为正题,开始文课启蒙。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可讲到半处,见底下孩童开始窃窃私语,抓耳挠腮,神色茫然。
相柳皱眉,为何会如此?
小妖们更是听得目瞪口呆,早有一半在神游天外。
“再来——地利不如人和,知止不殆,可以长久……”
相柳讲得越慢,底下越糊涂。妖族小崽子已经东倒西歪,不是抓耳挠腮,就是互相发呆。
相柳疑惑,娘子都是随口一说,为何他讲出来就没人爱听?
闻笙靠着树偷笑,毛球趴在她肩上,脑袋一点一点,听得犯困。她早料到这结果,不是谁都乘以九,启蒙需要极大的耐心,她宁愿再去炸一座死斗场!
相柳终于意识到问题,忍了又忍,才道:“文课至此,人族自可离席。”
本想说三日后再来,可话到嘴边,咽了下去。他有种奇怪的直觉,三日思悟,好似不够。
毛球立刻精神了些,冲着闻笙啾啾乱叫:快看,要讲功法了。
相柳开始讲妖族修炼法门,手指一转,妖力化形,气流如丝。
“修炼之法,先定心,再定息,气随意动,意定则气合……”
一只熊妖举爪:“相柳大人,我一定心就犯困,气一走神就饿了。”
小猫妖也跟着说:“我一坐下,心就定不住。能边睡边修吗?”
这问题让相柳觉得不可理喻,语气更冷:“叫先生。困便忍。练不会,下回别来。”
小妖们怯怯回道:“是,相柳大人。”
相柳:“……”
随便他们怎么叫,见一个个都精神了许多,努力起来,总算松了口气。原来教人,竟比独自修炼更难。娘子说“她做不了这苦差事”,所言非虚。
闻笙和毛球互相挤眉弄眼,毛球直接翻身装死,露出肚皮,似乎在诉说它对这修炼理论讲得如此乏味的绝望。
她四下随意一扫,角落阴影里,有个人影沉静端坐,是涂山璟。一袭青衣,气质温润。见相柳脸色越讲越难看,摇头失笑。他讲的对于初学者,不大合适。
闻笙想了想,机不可失,抱着毛球,悄悄走过去坐到他身旁。
涂山璟一进林间就看到与相柳同样的一抹白,余光中见她落座在自己身侧,唇角不自觉弯起。
“夫人……也来听课?”
“自然。只是我家先生讲得太多,小妖听不懂。”
“他既想授心,又欲传术。”涂山璟还是认为他异想天开,“术易得,心难悟。”
“夫人可信他能成功?天予之势不可违。强者掌理,弱者随之。强者为尊,本即天理。”
闻笙只不想相柳闷闷不乐,让他求个心安。再说……祂也默许了。至少庇佑清水镇,能成。她还给他找了个帮手,已经忽悠防风邶在赶来的路上。相柳更适合坐镇与指点修炼有成者。
但她当然不会与涂山璟说这些,只能与他胡扯。不对,是诡辩,“天道循环,有盈有虚。若总是盈者更盈,虚者更虚,那天也要塌了。”
涂山璟不解闻笙何意,“若真如此,神族怎未塌?”
“未塌,又怎知是时候未到?”闻笙知道,神族气运尽时,便是他自承因果之时,“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天理不会永远偏向一方。”
涂山璟看向前方冷峻的白衣身影。相柳仍在讲课,只是声音低了几分,目光不停的看向他们所在的地方,尤其是对上他,眼神寒意逼人。
毛球装傻,当看不懂相柳示意它捣乱的眼神,缩成一团。闻笙正襟危坐,假装没看见。
涂山璟故意对着相柳轻笑一声,“他本心善,只是妖各有性情,传道难为。”
闻笙开始引导话题:“公子,如何看这世道?”
涂山璟反应过来,闻笙并不是单纯与他闲谈,笑意有些勉强,却还是认真答道,“神族不必多说;人族活不过百年,难谈其他。妖族不弱,却自相残杀,从无一心。他想教妖守一镇,虽是善意。可人心、妖性、天命,难道凭此……便能相安无事?”
闻笙反问:“人之道,损不足而奉有余。可若人人只得过且过,麻木不仁,这世间是不是永远没有公道?既无公道,还要人心作甚?”
“他想改天理?”涂山璟眸色渐深。
“天理未改,心理可移。”闻笙淡淡一笑,“至少让他们懂,强不为凌,弱不为卑。”
涂山璟沉默了片刻。前方相柳的声音还在继续,冷清却带着疲意。
“他不会成功。”涂山璟坚持道。
“没试过,如何能肯定?”闻笙顶着相柳越来越频繁的不解目光,“但凡他能让人心生不忍,便已足够。”
“不忍……”
涂山璟转头看向她。她的侧脸在光里,而他的脸背对着光,一明一暗。
相柳忽然沉声道:“今日到此。勤加练习,七日后再来。”
毛球听到此话,毛都要炸。不停的拿翅膀拍闻笙,示意她快点!
闻笙也着急,这到底听没听懂?快给个话。
“闻笙姑娘,”他第一次如此失礼,不想称夫人。也明白她希望神族能善待妖族的意思,且应是知道他是涂山璟。只不知,是救他之前,还是之后……他不愿想。
只温柔笑道:“姑娘所愿,璟……记在心间,以报姑娘……救命之恩。”
终于成了,闻笙立刻起身,冲涂山璟颔首一笑,“公子明理,多谢。”
说完,抱着毛球转身就跑。她俩先躲一会,等相柳与涂山璟周旋一圈,气消得差不多再说。
涂山璟目送她离开,心中有些失落,转头对上一步步向他走来,脸色冷到结冰的相柳,心生羡慕……